第十章 愁腸已斷無由醉(一)_軫花辭_思兔 
思兔 > 曆史軍事 > 軫花辭 > 第十章 愁腸已斷無由醉(一)

第十章 愁腸已斷無由醉(一)(1 / 1)

軫花辭!

八月十五,中秋,夜,月圓人不寐。

清涼的夜風漲滿語鴦宮,西邊天空雲卷雲舒,如海中波濤時起時伏,一輪如鑒寒月隱於其中,隨波沉浮,明暗變幻的月光映照在石階上似水如霧。

內監趙一禮攙扶著有些微酣的皇帝李承勳從月洞門的陰影裡走出,順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沿著忽明忽暗的月光指引,隨性在內宮中漫步。

李承勳一身皇帝冠服威嚴端正,兩鬢斑白難掩衰老之相,被失意和酒色啄蝕的身體雖包裹於金碧輝煌之中,卻已不複年輕時的瑰傑風采。鬆軟的身體,搖擺的步伐,渾濁的眼神,配上淒冷的溶溶月色仿佛一首落魄消沉的哀歌,貫穿了他榮耀而又荒唐的一生。

內監趙一禮入宮已有三十年,是宮裡德高望重的老人了,他跟隨李承勳從青春歲月邁入年華垂暮,從白齒青眉到白發蒼蒼。

道路兩旁新栽種的丹桂樹清香繞梁,藏在衰草中的枯井裡堆滿了梧桐樹的落葉,偶有烏鵲撩枝飛過。幽閉蕭瑟的秋之涼氣自袖口如煙霧般漫入趙一禮的袖口,他忍住衝口而出的噴嚏,小心謹慎地關懷道“皇上,天氣涼了,您又喝了酒,風大了,小心凍著。依奴才看還是早點回元新宮的好。”

李承勳揮動繡滿金龍的衣袖,如孩子般搖頭道“不去,人多,吵得慌,還是這兒好,清靜。”

趙一禮縮了縮脖子,躬低身子,補充道“那奴才還是去替皇上宣幾個侍衛跟著吧。”

李承勳不耐道“好你個奴才,叫你陪著朕,推三阻四。怎麼?不樂意啊。”

趙一禮嚇得俯身跪倒在冰涼的石子路上,雙手伏地叫道“奴才該死,奴才不敢。”

李承勳身旁猛一空,重心歪斜,腳步踉蹌地退了幾步,一隻腳踩空,跌到了一條淺淺的溪水中,濕了鞋襪。

趙一禮唬得臉色蒼白,想即刻站起來,卻因年老體乏,腰間進了冷風,疼得直不起來,雙手扶著腰,低聲呻吟。

李承勳今日心情不佳,晚間酒席中多飲了幾杯酒,心中越發苦悶,便辭了一乾大臣,挾著心腹趙一禮,甩開眾侍衛,獨自散步排解憂愁。

宮外進貢的佳釀初時飲起來辣而爽口,不知不覺間貪多了幾杯,加之新秋涼意一激,李承勳隻覺得五臟六腑如被烈火烹煮,熱氣貫頂,昏然不知所處,扶額穩住身體,呆在原地。

趙一禮強忍著疼痛,騰出一隻手,扶定李承勳的胳膊,額間因疼痛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喘了口氣,顫抖的問道“皇上,您沒事吧?”

李承勳借著趙一禮的輔助,從溪水中走出,迎著月光,他抬起了被溪水浸濕的右腳,低頭一看,一片巴掌大的紅色楓葉黏在了他的鞋底。

趙一禮將紅葉從李承勳的鞋底取下,用手摸了摸,發現僅有邊緣處被水打濕了,葉子中央是乾的,湊近看了一眼,上麵竟有一行一行,排列整齊的黑色印記。他將紅葉反過來,濕噠噠的背麵並無異樣。他奇怪的“咦”了一聲,引起了李承勳的注意。

神智不清的李承勳粗魯地搶過趙一禮手裡的紅葉,口齒不清得問道“你看什麼呢,啊?”他將葉子對準稀微的月光,眯著眼睛,歪著身子,仔細瞧了一會兒道“哦,好像是半闕詞。”

娟秀的小揩仿佛鐫是刻在葉麵上的,極有力道。李承勳不知不覺手拿紅葉,念了起來“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淒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取自納蘭性德《采桑子》)到了末句幾近無聲。

趙一禮以為紅葉上所寫的詩句觸怒了皇帝,不敢多置一詞,安靜地守在一旁,噤若寒蟬。

李承勳靜默片刻,執緊紅葉,手微微抖動,漸漸地傳遍全身。初時感傷哽咽,到後來,他背對趙一禮,煢煢孑立於秋風中,喃喃自語。

趙一禮心中焦急,低著頭佝僂著身子,停在原地,眼光過處隻能望見李承勳的孤寂哀傷的後背。他默默揣測,是後宮中為了爭寵而故意布置的風花雪月?還是前朝為了權力而費儘心思的暗遞軍政?趙一禮憑借著自己在皇宮中摸爬滾打多年來的經驗,理智地思考著各種可能。

感情,人類在生存和鬥爭中最容易忽略的東西,往往在最關鍵處,給人以致命的一擊。

作為一代帝王,喜怒不形於色的高貴修養,使得李承勳必須學會用喜怒無常來克製心中最純真的感情,隱藏心底最真摯的熱情。厚厚的心牆之外是無限的神秘冷漠,淡薄無情。而裡麵,流動的,正是他麵對一片紅葉,幾句傷情而留下的兩行無言的清淚。

“夢魂縱有也成虛,哪堪和夢無!”坐在寢殿的軟榻上的李承勳,神情恍惚地反複念叨著這兩首詩,已經整整一天了。

從昨天晚上回來,李承勳好似丟了三魂失了五魄,像個傀儡似的任由趙一禮服侍,一臉呆滯的躺在床上,眼睜睜的直到天亮。早晨起來,既不洗漱也不吃飯,更不見任何人。丞相遣人來打探,隻回說病了,不能上朝了。

趙一禮心焦氣躁地在外踱步,心道八成那紅葉是個下咒用的凶器,皇帝大約是中邪了。

異常的情況持續到了深夜,突然有了轉機。皇帝終於肯見人了,他拉開殿門,穿著明黃色的睡袍,赤著腳,一手拿著一張寫滿字的紙張,一手拉著趙一禮,笑容燦爛,興奮地道“來來來,快幫朕看看。”

趙一禮受寵若驚地跟著李承勳進了寢殿,李承勳拉著他走到燈下,笑道“朕想了一天,對上了詞的下半闕,你看對的如何?”趙一禮稀裡糊塗地接過李承勳手中的紙,紙上塗塗改改,歪歪斜斜,斷斷續續地寫道“情知此後來無計,強說歡期。一彆如斯,落儘梨花月又西。”

他豁然大悟,原來皇帝一整天瘋瘋癲癲地躲在寢殿裡居然隻是為了對上昨夜在溪邊拾到的紅葉上的半闕詞!害得他白白擔驚受怕了一整日,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趙一禮咂咂嘴,仿佛喝了一杯香茗,回味無窮。他發自肺腑地讚道“皇上文采風流堪比溫柳。對的好,天衣無縫,絲毫看不出是出自兩人的手筆。”趙一禮入宮前曾跟隨父親讀過幾年書,本意是想考功名光宗耀祖,家鄉受災後,流落一方,為求生計,進宮做了宦官。不同於其他奴才,偶爾見到皇帝,他總顯得落落大方,鎮定從容,對答如流,乃至出口成章。李承勳十分驚喜,對他多加留意,幾年之間,他便平步青雲,成了皇帝的貼身內侍。他利用皇宮中的大好資源勤學苦讀。寂寥時,皇帝也曾與其唱和,其文采頗受賞識。

李承勳激動地翻找著書案上的書本,指揮趙一禮道“快,幫朕研磨。”他從一本舊詩集中抽出一片壓得乾燥整齊的紅楓葉,端端正正地將自己做的後半首詩抄於其上,喜的手舞足蹈地吩咐道“幫朕更衣。朕要出去。”說著抬腳就要出去。

趙一禮提著皇帝的衣服跟在後邊,一邊給他套袖子,一邊胡亂叫道“哎呦,皇上您慢點,皇上您還沒穿鞋呐。”

皇帝火急火燎地快步前行,完全沒了平日的穩重和莊嚴,趙一禮則邁著碎步亦步亦趨,可笑的樣子看傻了一班守門侍衛。

十六晚上月光格外的清亮,李承勳重遊舊地,慨歎連連,他將紅葉放入昨日拾葉的溪水中,望著紅葉在溪水中飄飄蕩蕩,悵惘道“一禮,你看朕是不是老了?”他寬大的袖袍在微涼的秋風擺舞,人顯得有些弱不禁風。

趙一禮心中默歎一聲道“皇上不是老了,是為國為民操勞過度,瘦了。”

李承勳聽了,乾笑兩聲,冷風如鼻,劇烈的咳嗽起來。趙一禮伸手輕撫他的背,滿是關切之意。他扶著胸口,咳嗽漸止,意興闌珊道“哎,真是老了,再不做這些事了,回去吧。”說罷,扶著趙一禮的胳膊,慢慢踱回寢宮。

這件小事對於日理萬機的皇帝來說連個插曲都算不上,李承勳很快便忘記了,日子悠悠然然的過去幾天後,趙一禮呈給他一件東西——仍舊是一片紅葉,又重新勾起他的興趣,。

紅葉依舊,可寫在上麵的詩文卻換成了“獨步天溝岸,臨流的葉時。此情難得會,腸斷一聯詩。”(選自《唐傳奇》)婉雅秀麗的小楷,自有一股外柔內剛的風骨。

李承勳對這一首小詩愛不釋手,反複觀看,趁著夜色華美,模仿它的體例,苦心吟詠了一首,以供應和。遂寫於紅葉之上,與不見其人但見其字的神秘人,對詩唱和,不亦樂乎。

兩人紅葉傳書來往幾日後,一日,李承勳放紅葉之時,偶見身穿宮裝的少女在附近拾取紅楓葉,細問之下正是與他連日來唱和之人,是尚服局裡一位身份低微的宮女,名叫謝流紅。李承勳大喜,兩日之後,晉封才人。一月之內,連升數級,冊封為謝昭容,居綺羅殿。一時之間,宮內宮外,傳為佳話。未完待續。



最新小说: 時瞑傳記1終焉 重生之末日旅途 做民國倒爺:我的金手指有點無敵 清穿新還珠:公主踢翻主角團 從精神病院走出來的道祖 氪金係統:我花錢就變強 蓋世四皇子:從賜婚女武神開始 人在諸神天界,我卻是邪神使徒 夫君玩命爭寵,我卷鋪蓋連夜逃跑 重生三歲綁定錢多多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