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蓬山此去渺茫茫(三)_軫花辭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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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蓬山此去渺茫茫(三)(1 / 1)

軫花辭!

施佳珩氣極,怒道“顧兄事到如今,你為何還不幡然醒悟。你的心難道就隻有這麼一點點大?天將降大任與斯人,古來哪個成大機器者不是受儘苦楚,吃儘磨難。年少時命途坎坷正可磨練心性,錘煉意誌,可你卻整日陷入少年時的不幸之中怨天尤人,你堂堂七尺男兒難道連承受冷眼嘲笑的胸襟氣魄都沒有嗎?蹉跎大好年華追名逐利一心卻隻想跟自己的父親賭氣,報一己之私仇。你可曾真正為百姓做過一件實事。你睜開眼睛看看這天下不是僅你一人痛苦不幸,比你淒慘之人大有人在!你以為我們這一代官吏之後,都是仰仗的父母庇護才有今日?富貴人家有紈絝不肖之孫,卻也有出類拔萃之輩,他們跟寒族子弟一般勤奮好學,奮發上進。”

他擼起袖子,兩臂俱是累累傷痕,“我知你對我當年勝你之事一直耿耿於懷。但我勝你沒有倚靠他人,而是我一刀一刀在邊關拚命得來的。可惜你大好的男兒終還是被這金玉繁華所腐蝕,你的眼界隻有這麼大,看不到熱血沙場,看不到保家衛國,看不到百姓疾苦,也看不到聖賢之誌。”

侍衛們被他的言語所感,隻覺得胸間血脈賁張,一股豪氣油然而生,個個都站直了身子,仿佛此刻都變成了頂天立地的軍人將士。

顧朝瑉心緒,嘴巴微微開闔,但終究未置一詞。

施佳珩環視眾人,凜然又道“顧兄你一直追逐的不過是讓你的父親能夠高看你一眼,滿足你所謂的自尊而已。但是即便你有朝一日能夠威高權重,所能得到的也隻是你父親的畏懼,他並不會實心誠意地承認你的尊嚴,以你為榮。可巧的是,我在邊關時手下一個校尉也是如此,他原是私生子,父親是當地的鄉紳,不願承認他的名分。後來他長成投軍,誓要建功立業,要父親刮目相看。他奮勇殺敵,直升到校尉一職,榮歸故裡,仍不為父族所容。他並未心生怨氣,歸隊之後,勇猛更勝從前。直到後來他執行任務之時,解救了父族一家才終被接納。他並非刻意為之,隻為殺敵救人,他也並不知城中正好有父親一家,可見一個真正於國於家有用之人,才會為人所敬佩,為家族所增容,你若想被人瞧得起,就應當有此等胸懷,能成為一個振興家族,頂天立地的優秀男兒。可歎你坐擁榮華,出身高貴,不知感恩,反貪心不足,又不能潛心治學,可知今日之禍全是你一手造成之結果,與它人無尤,事到如今你還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另找借口,你連承擔過錯的勇氣都沒有,枉自托生了一個男子的皮囊。”

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似安撫也是鼓勵“正如你今日尋死便是無能懦弱之為,大丈夫生於世間,敢作敢為,望你早日悔過,真心懺悔。”

星空在顧朝瑉的眼前閃爍,他聽了施佳珩的話胸中濁氣忽然一掃而空,他凝視著浩瀚無垠的深藍夜空,頓感自我渺小若塵埃,更覺生之無趣。

清涼的風吹來,清澈夏夜中濕潤的露水散去了混沌的灼熱,他登時腦中澄淨,心中清明,萬般糾結,百般痛苦都化為清風一縷,隨風而散。

他站起身來,眼中的烈火已化為平靜止水。他對施佳珩微微一笑,似佛陀參透生死,頓悟般的拈花一笑。他拱手對他深深一鞠,感謝他開解了這麼多年纏繞在心頭的憂煩,他今日方才可以放下,舍得,開悟,得道。

施佳珩欣慰而笑“人生於世間,終要受苦,遭受劫難,不過形式有異罷了。並無甚可怕,也無需掛在心頭,笑對便是。何況人不經血肉洗禮無法長大,亦無法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你今日放下屠刀,他日便可立地成佛了。”

他深深吐氣,走到已經轉醒的顧辰麵前,顧辰對他這個喪心病狂連親生妹妹都殺的兒子,感到畏懼,他扶著管家的手,向後退了幾步。

他也沒有跟進,隻是原地撩衣跪下,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響頭,以謝他的養育之恩,轉而便來到妹妹的屍體旁邊。

顧夢影的屍體已經涼透,衣衫大部被血水浸染,血跡乾涸紅中發黑。她的臉上的血色都已流到了衣服上,便隻剩下蒼白。她表情舒緩,身體也是放鬆的。她死時的安詳便是對他最大的寬恕。

他蹲了下來,撫平了妹妹額間的頭發,想著她再也不能醒來,便直直地落下淚來,淚水落在她的眼皮上,流過臉頰,就仿佛她也哭泣了一樣。

此生最愛的,已經失去,不能挽回。人生如此,浮生如斯,情終情逝。

他的身心都變得很輕很輕。他輕輕地踏下石階,越過眾人,迎著四周脹滿的風,帶著此生最為安寧的心飄然遠去了。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裡,有人傳說他躲入深山中畏罪自殺,也有人說他瘋癲流浪淪為乞丐,還有人說他大徹大悟,遁入空門。雖然傳說五花八門,真假難辨,但施佳珩堅信無論結局如何,他已然找到心靈歸處。

顧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顫抖地退步,不解的喃喃自問道“我顧辰一生公忠體國,勤儉自律,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何以生此逆子,奪我一子一女,竟令我遭此無人送終的下場?”

施佳珩略帶沉重地回答他道“這是大人的家事,我本不該多嘴。隻是出了這許多事,我卻有一言不得不如實相告。雖說孝悌是天道,可天道也有人心。兒女孝順父母是天經地義,可父母教養子女亦是理所應當,子女不孝,往往是父母不慈。顧朝瑉有今日,您大約也是難辭其咎。”

此言一出,顧辰立刻下了逐客令,英明神武的顧大人在認錯這一點上遠比自己的兒子要固執許多。

施佳珩也不介意,他已經老的朽入骨髓。他扶起躺在地上的林日昇,自覺地離開了顧府。

林日昇在昏睡中一直做著各種奇怪詭異的夢,清醒之後,昏沉沉的腦中囤積著各種混亂的畫麵,唯有一個夢境他還完整的記得仍舊是那個一滴水化成湖,不過這一次他是站在岸上,可身後的顧夢影卻笑盈盈地將他推入了湖裡,他快要溺死了,妻子卻隻是站在湖邊笑。原來夢影是這麼恨他的冷淡遠離,恨他心中存在另一個女人的身影,他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他恨自己敏銳的感受,讓他挑剔著妻子不能與他心意相通,他恨自己的軟弱惶惑,讓他在錯過真愛後又逃避另一段真情。

顧夢影的喪事顧家全力承辦,他想儘一點心意彌補一些愧疚之情的淳樸願望也被拒之門外。顧家以不願承認他的姑爺身份的態度折磨於他。顧辰乖戾已經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他明知女兒的死與他無關,但仍將壓抑在心頭負麵情緒拋灑到他人身上,仿佛將一切過錯歸於他人,他便能證明自己的無辜和絕對正確的權威。

他開始自暴自棄,憎恨自己,討厭自己亂七八糟的人生和猶豫不決的性格,他再次如閉關一般地躲在屋裡,拒絕朋友,拒絕親人,拒絕世界,也拒絕自己。

當他推開房門迎接外麵的陽光時,信心全無,再也沒有等在門口的身影,他的振作和努力失去了期盼,他便也無需再自欺欺人。經過這一番遭遇,他的仕途、情愛、婚姻可謂全盤失敗,他的父親試圖用名利、家族、責任來激勵他的入世之心在現實麵前節節敗退,本來就根基不穩的信念此刻全然崩塌,妻子的死毀了他最後的希望。被逼到儘頭的他終於決定用承認失敗,放棄執念的方式開始反抗,皇上的禦案前出現了他以決絕的筆調書寫的請辭書。

在風華正茂,風頭最勁之時請求歸隱山林,無論是朝廷同儕,亦或是宮廷親人都將其原因歸咎為發妻去世的心灰意懶。但他們腦海中情愛婚姻消逝對一個男子的影響微乎其微,大詩人元稹可以一壁寫出淒豔絕倫的悼妻詩一壁豔遇不斷,大詞人蘇軾可以對王弗魂牽夢繞、念念不忘,也可以妻妾成群,風月留戀。畢竟世上有幾人能如王維般在妻子逝世後,一心禮佛,孤獨終老。

他們認為林日昇不過也是沽名釣譽之輩,以請辭書換取一個長情之名罷了。可他卻用一連三次的強烈要求狠狠地衝擊了眾人暗生的鄙夷之情。不久眾人便在驚訝中相信他辭官的心意是無可動搖了。

李承勳也頗為頭疼,在還沒有最終能想好如何處理之前,他的奏折隻能積壓在禦案上。

他的叛逆通過林淑妃的家信傳到蜀地林府。正自得於自己英明果決中的林昶像被命運再次重擊了一拳。他本已替兒子謀劃好的前程道路瞬間化為泡影,他企圖用兒子延續生命,實現理想的妄想因林日昇在挫折磨難中逐漸形成的完整人格而逐漸被碾碎。他從小便以儒家最高的道德標準來教導兒子,目的是用孝悌的道德枷鎖綁兒子的心,隻要以此為要挾,兒子便能聽從他的擺布。在他的嚴厲的知識和道德教育之下,林日昇果然成為了一個仁愛正直的青年,然而世事難料,聖人的完美德行對他的影響更趨於博愛悲憫,而非治國馭民,他最終還是在林氏世代醫德的熏陶之下走了另一條救人而非治人之路。

林昶連天加夜地趕赴長安,他通知妹妹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拖住皇帝的同意請辭的裁決,好在皇帝也徘徊在兩難之中。他欣賞林日昇的宅心仁厚,讚歎他的醫術高明,又可惜他的毫無權謀,這樣的人留著不過是個無用的好人,但能官易得好人難覓,立他為一個道德楷模也未嘗不是件籠絡人心之事,此外他還想了一個折衷的辦法,莫如調他入太醫院,成為自己的禦用大夫,也是件兩全其美的事。

這不啻對林昶來說又是一個晴天霹靂,進入太醫院成為太醫,說白了不過是個身份高貴些的大夫,他希望兒子出將入相,而不是囿於家族行醫的怪圈裡,否則他林氏將永生永世都無法翻身,堂堂正正地躋身士族名門。

因而林昶幾乎是氣急敗壞似得出現在長安城林府的大堂裡,他坐在太師椅中,臉上即便已經極力克製自己的憤怒,但仍是一副眥裂發指的模樣。一見麵,跣足科頭的林日昇便撩衣跪在地上,負荊請罪似得全程垂著頭。

林昶見了兒子,便自生出一絲不祥之感,他狼狽落魄而非刻意為之,而是發自肺腑的心灰意冷,怠懶與頹唐到了極點,仿佛失去了人生所有的信念和意誌,靈魂死掉,肉體苟活,讓他心驚。

他必須立即調整策略,此刻的威逼隻會讓兒子心生厭世之念,隻有讓他重新燃起鬥誌,才能讓他重換新生。他立即換了一副慈祥的麵孔望著他,眼中具是憐惜和理解,沒有一絲責怪的意思,親自將他的扶起坐下。

他的絕佳涵養也隻能在林日昇這種溫潤君子麵前裝裝樣子,一遇到林月沅爽辣直白的人,立刻便原形畢露。

林月沅抱著鞭子站在他麵前,目光斜視,既不請安,也不下跪,嘴角不屑的勾著,令林昶登時火冒三丈。

他一拍扶手,植發衝冠道“我就見不得你這幅樣子!你在宮裡這些日子就學的這樣的規矩不成?見了父親,連起碼的規矩都沒有嗎?”

林月沅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道“不想見我就彆叫我來。”

林昶扶須沉聲道“你也到年紀了。等你有了婆家,我想見你也難了。昨日我進宮拜見你姑母,與她商議你的婚事,見了鼎山王的兒子鄭醇……”

林月沅柳眉倒豎,上前一步便要怒吼。

林日昇搶先一步重重跪在地上,大呼“不可。鄭醇此人好色愛酒,品行不端。縱然是鼎山王嫡子也絕非可嫁良人。父親你要三思啊。”

林月沅踢翻麵前一張椅子,破口大罵“你喪心病狂了是不是?為了地位權利,把兒女全都當成賭碼。你瞧瞧你替哥哥選的好親家,如今又想擺弄我,我告訴你,休想!”

他對女兒這火爆脾氣是又愛又恨,他年輕時若有女兒一分勇敢,也許能掙脫母親的束縛,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但他也承認自己在重複母親專製的道路,將自己失敗的人生強加給兒女,且都固執地認為自己是在成全兒女的人生。

林昶怒氣反笑“我還沒有說完,你們急什麼。即便我願意,你姑母也是疼你的,斷不會同意。我們替你選的人家自是極好的,你也不用總罵你爹沒有良心,顧家縱有萬般不好,你去世的嫂子,還是於我們家有大恩的。鄭醇自是有些不堪,隻是我替你選的這個人家,想你再也難挑出錯處。”

他得意而笑“施烈將軍的二公子總配的上你這位大小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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