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遜很急。
殺人不過頭點地,劉禪打著的旗號就是“討伐漢逆朱據”。
擒了朱據不僅不殺,反而以割耳鼻的方式羞辱。
顯而易見:朱據隻是個工具人。
“諸葛喬機敏不凡,又久經善戰。”
“我和元遜能看穿曹丕的用意,諸葛喬也定能看穿。”
“然而,諸葛喬明知曹丕有陰謀,卻故意裝沒看見。”
“先是慫恿劉禪打著‘討伐漢逆朱據’的旗號,後又裝不認識朱據、割掉朱據的耳鼻來激怒吳王。”
“如此行事,其意叵測啊。”
“吳王盛怒而去,必中諸葛喬詭計。”
“諸葛喬未必真的敢殺吳王,可吳王想要善了此事,卻也會付出不少的代價。”
想到被燒毀的陸口水寨以及那屈辱的陸口盟約,陸遜的心中不由一沉。
誠然。
從大局上來講,劉備現在是不敢對江東用兵的。
對江東用兵,就會給曹丕可乘之機。
孫權敢瘋狂的試探劉備的底線,也是基於這個原因。
孫權賭劉備為了大局隻能隱忍!
如此一來,孫權就能實現應天受命、登基稱帝的願望了。
陸遜想的更遠。
從大局上來講,對江東用兵雖然會影響劉備的伐曹戰略,可劉備也不是可以任意拿捏的。
戰場不選在江東,卻可以選在荊州!
在江東用兵,那叫破壞聯盟,占不了大義;可在荊州用兵,那叫自衛反擊,占據了大義。
師出有名,才能獲得士民的支持。
雖說江東最近有不少的祥瑞出現、似乎在昭示孫權應當應天受命登基稱帝,但祥瑞這種伎倆也就能欺騙下普通的愚民。
江東的士族豪強個個兒都門清。
是否認同這些祥瑞,不在於祥瑞的真假,而在於認同了祥瑞能否讓家族受益!
讓家族受益了,就是祥瑞;若不能讓家族受益,那這些龍鳳麒麟都是妖人在故弄玄虛。
簡而言之。
孫權若能擊敗關羽,那這就是稱帝的祥瑞;孫權若是被關羽吊打,那這就是妖人在惑眾。
屆時。
孫權彆說稱帝了,江東各郡的聲音都夠孫權頭疼了。
想到這一連串的影響,陸遜心中更急。
快船來到夏口,陸遜見孫權正欲登船,連忙近前大呼:“吳王且慢,這必是諸葛喬的詭計!”
孫權餘怒未消,見陸遜大呼,心中不悅:“伯言,你擅離職守,該當何罪?”
陸遜心中一顫,硬著頭皮道:“吳王若要治我擅離職守之罪,我願領罪。”
“隻願吳王能暫消雷霆怒火,三思而後行。”
孫權更是不滿:“諸葛喬割了朱據的耳鼻,辱我太甚。”
“我若不出兵教訓這猖狂賊子,豈不是讓人以為我怕了他?”
“我擊敗了曹仁和滿寵、射殺了張遼、奪得了合肥,諸葛喬怎敢小覷我?”
“我就不信,他能比曹仁和張遼還厲害!”
陸遜感覺頭都炸了。
吳王啊,殺個病張遼犯不著天天掛嘴邊吧!
更何況,那一戰張遼雖然死了但我們損兵折將更多啊!
曹仁和滿寵怎麼退出合肥的,吳王你是真的一點不懷疑嗎?
平心而論,陸遜很想將這些心裡話砸在孫權臉上,讓孫權清醒清醒。
可想到孫權如今的驕矜和自傲以及那斷裂的手指,陸遜又不敢將這些話直白的說出來。
斷指的孫權,那半截手指就成了內心的刺。
孫權為此還下達了禁口令,哪怕是陸遜都不敢多言一句。
隻有讓天下人都知道張遼死於孫權箭下,孫權才能心安。
否則。
若讓人得知,一個病張遼在臨死之前以身為餌、斷了孫權的小手指、差點將孫權一記飛刀給宰了,還讓曹仁滿寵在局部戰場取得大勝。
孫權的臉往哪兒擱?
這就是為何孫權會將射殺張遼掛在嘴邊,仿佛不說就沒人知道似的。
陸遜很想擺爛,可又不能擺爛。
當了孫權的侄女婿,就是為了家族利益而考慮的。
孫權若是敗了,吳郡陸氏的利益也會受到影響。
這是陸遜不能接受的。
家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不能因為孫權而衰敗。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陸遜繼續規勸道:“吳王,你是江東之主,千金之軀,豈能輕身犯險?”
“劉禪在沔口的兵雖少,但漢津口的關羽尚未有動作。”
“劉禪打著討伐朱據的名義,而不是打著討伐吳王的名義,就是因為討伐吳王師出無名。”
“關羽在漢津口按兵不動,也是這個理!”
“可吳王若親自引兵去沔口,那等於是在跟劉備宣戰,關羽也就有了出兵理由!”
“吳王,還請三思啊!”
被割了耳鼻的朱據,見陸遜勸孫權罷兵,不由大怒:“陸伯言,伱是吳王的侄女婿,你的胳膊肘是往外拐的嗎?”
“我引兵去抓劉禪的時候,就已經等同於宣戰了;難道吳王不去沔口,關羽就不會出兵嗎?”
“關羽若來,正好報昔日丟陸口之仇!”
“贏了關羽,吳王回到建業就能稱帝,誰敢阻止?”
若是平日裡,朱據或許還會謹慎勸諫孫權。
可如今被割了耳鼻的朱據被仇恨迷了眼,隻想砍殺諸葛喬以泄心頭之恨!
被朱據這一攪合,陸遜內心頓時變得苦澀。
朱據這是將孫權的新仇舊恨都挑撥了,順帶還加上“稱帝”這個增益。
孫權瘋狂的試探劉備底線,不就是為了稱帝嗎?
如今箭都到了弦上,還想讓孫權放棄射虎?
孫權要真放棄,那就不是孫權了!
如預料般,孫權在聽了朱據的話後,眼神瞬間變得堅定無比:“伯言,你守住上昶城和夏口,其餘的事你就彆管了!”
“論水戰,江東從未怕過誰!不論是劉表還是曹操,在這江麵上就沒有我孫權辦不到的!”
“關羽也就能在陸戰稱雄,到了江麵上也隻能在江東水師麵前跪下!”
陸遜很想一劍將朱據砍了。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就會搞事!
你自己要報仇,卻偏要拉上吳王!
陸遜拉住孫權的衣袖再勸:“吳王,荊人剽悍善戰,而我軍放棄夏口山川地利,難有優勢。”
“我乞請你讓我為先鋒,去試探敵人虛實,吳王隻需坐鎮夏口,可保無虞。”
孫權將衣袖一甩,喝道:“伯言,難道你以為我沒了你就不會打仗了嗎?”
“我能殺張遼、敗曹仁、奪合肥,麾下又有朱據、朱恒、潘璋、全琮、賀齊、徐盛等善戰之將,何懼關羽?”
“我現在任命你為江夏都督,守好上昶城和夏口!”
說完。
孫權不再理會陸遜,徑自登上戰場。
看著揚帆而去的樓船,陸遜無奈長歎:“吳王此去,生死難料。須得早做準備啊!”
陸遜一麵遣人去聯絡在合肥的諸葛恪,一麵在上昶城和夏口督造工事。
五十餘大船、近千小船,約計五萬水軍,浩浩蕩蕩的開赴沔口,這些都是孫權的水師精銳!
孫權也奸。
打的旗號不是討伐劉禪,而是討伐諸葛喬。
雖然大家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但這表麵功夫得做足了。
討伐劉禪,就是明麵上跟劉備宣戰;討伐諸葛喬,那就是私怨!
“真是難得啊。”
“我竟然也會有被討伐的一天。”
沔口營寨。
探得消息的諸葛喬,臉上無半點兒的慌色,反而多了幾分興致。
劉禪卻是不忿:“孫權鼠輩,不僅暗中派人來劫殺我,更是倒打一耙要討伐兄長。”
“真以為我會怕了他?”
“我這就遣人去請二叔來助陣!”
劉禪被劫營的時候都沒想過去請關羽來助陣,如今聽到孫權打著討伐諸葛喬的旗號瞬間就忍不住了。
討伐我可以,討伐兄長就是不行!
董允憂心道:“探子回報,孫權有五十餘大船、近千小船,號十萬之眾,不可小覷!”
“孫權此意恐怕不僅僅是衝著我們來的,更可能是為了對付大將軍。”
龐宏嗤笑道:“十萬之眾?孫權也就會用這種詐唬手段了。”
“跟個漫天要價的衣食販子一樣,什麼都往高了吹!”
“砍個半,我賭他最多五萬兵!”
法邈也分析道:“孫權雖然在江東號稱擁眾十萬,但如今新得合肥城,合肥城必會留兵駐守。”
“濡須口水寨重要,也會有水師駐守拱衛建業,新得的上昶城以及夏口都要分兵駐守。”
“我也認為,孫權能動的兵最多五萬。”
費禕蹙眉:“雖然隻有五萬兵,可若真的打起來,荊州的眾軍都會調動。”
“曹丕在北方虎視眈眈,若見荊揚軍爭,定會乘虛而入。”
“不如遣使責問,勸其退兵,儘可能的避免戰事。”
眾人各抒己見。
法邈龐宏側重於戰術,董允費禕側重於戰略,雖然不儘相同,但也基本都說到了核心。
隻是在應對方式上,眾人終究是少了魄力。
法邈龐宏隻分析敵情不提應對之策,董允費禕則是傾向於和平解決。
其餘眾人,觀念也是大同小異。
諸葛喬俊眼掃視眾人:“看來這五百字的檢討,你們寫得不夠認真啊!”
眾人臉色大變!
五百字的檢討,這可不是能輕易寫出來的,諸葛亮的《出師表》才七百餘字!
“願聞輔漢將軍高見!”
眾人紛紛低頭。
諸葛喬輕輕搖著羽扇,聲音洪亮而有力:“兵法有雲,上兵伐謀。”
“然而這伐謀,不意味著不動兵。”
“沒有強兵為後盾的謀略,都隻是無根之萍,遇到烈風暴雨就隻能隨波逐流。”
“孫權都打上門來了,還避什麼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