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椹轉著酒杯,聞言點點頭“去信催一催,讓他們一定要快,寧城那個守官……”
他忽然冷笑一聲,飲儘酒後,道“寧城多在他手裡一刻,就多一分被叛軍占領的可能。”
楊元羿也覺得那個寧城守官不是東西,但對方是梁州郡守任命的,此前梁州一切軍務都是這位郡守調度。
雖然聖上讓他們並州軍去平叛,但卻沒說到了那後,到底以並州軍為主,還是以梁州軍為主。
或許聖上打的主意就是讓他們互相掣肘,誰都不能借平叛為由,壯大自身勢力。
尤其他們還要在長安停留一日,但又不能指揮梁州郡守,便隻能先下手為強,派人越過梁州郡守,強行接管寧城。
而且寧城有之前流民亂軍存的糧草,萬一被西南叛軍攻下,定會壯大叛軍實力。
想到這,楊元羿不由也慎重,點頭道“放心,我這就派人去催。”
說完出去一趟,等再回來,見裴椹仍眉心緊皺,似放心不下,又寬慰“你也彆太擔心,之前梁州的軍報我看過,叛軍中起事的那個蔡澍,我看隻是一介莽夫,沒什麼頭腦,能拿下大半個梁州,估計隻是運氣好,加上軍中確實還算有幾個人才。不過這個蔡澍剛愎自用,接連勝利,必被衝昏頭腦,聽不進勸誡,我看他不一定能想到先攻寧城,隻會莽攻梁州府城。”
估計這也是皇帝如今還有閒心讓他們到長安來一趟,名為嘉獎,實則暗暗敲打裴椹一番的緣故。
畢竟西南叛軍雖打著太子李玹的名號,但聽說他們起事時,太子仍在洛陽,興許跟太子並無關係。而叛軍現今的首領蔡澍,又實在不足為慮。
裴椹聞言搖了搖頭,神色微凝道“我擔心的不是他。”
“嗯?”楊元羿不解。
裴椹忽然看他一眼,道“我們解了洛陽圍困後,底下人來報,太子府的那位不在。”
楊元羿聞言一怔,忽然壓低聲音,嚴肅道“你是說……那位可能在梁州?”
裴椹轉著酒杯,眸色深沉“還不確定,但,不無可能。”
楊元羿“……”
他沉默良久,終於開口道“若真是那樣,他們還真可能先攻寧城。這樣一來,西南叛軍也不好對付……”
說完,兩人都不再言語。
過了一會兒,許是覺得氣氛過於沉悶,楊元羿忽然語帶玩笑道“說起來,你跟那位……當年還差點成親戚呢。”
裴椹沒太明白,皺眉問“什麼意思?”
楊元羿頓時來了勁兒,壓低聲繼續道“那位有個女兒你知道吧?剛出生後就被送進去,跟那位一起被圈禁,今聖還說是體諒太子,不忍他們父女不能團聚。”
說到這,楊元羿有點唏噓“他那女兒也可憐,那麼丁點兒大的孩子,聽說還是早產生下來的。生完她後,太子妃當晚就沒了。據說孩子是血糊糊的一小團,被抱去太子府北院,你說這多難養活?要是養死了,不更紮太子的心嗎?”
要他說,聖上這手段實在殘忍,偏偏還打著體諒、不忍心的名義,無端叫人心裡膈應,而且慢刀子割肉,折磨人。
“不過後來你也知道,那孩子命大,到底還是被太子養活了。但在兩年前,咱們聖上又……”
楊元羿頓了頓,到底沒敢說“又作妖”這三個,隻含糊道“聖上忽然冊封那位的女兒為公主,你當時不在洛陽,應當不知道,那時有消息說,聖上想讓這位公主去聯姻……”
裴椹擰眉,有點不喜道“嫁去北地?”
楊元羿搖頭,道“不清楚,但應該不是,好像是要嫁給世家……”
說到這,他轉頭看了看裴椹。
裴椹轉酒杯的動作一頓,終於想起楊元羿剛才那句“差點成親戚”,臉色一黑,頓時猜到什麼。
但他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聽楊元羿含糊道“聽說當時你也是聖上考慮的人選之一呢。”
裴椹臉色徹底黑下來,斥道“彆胡說。”
楊元羿忙點頭,道“是是是,我知道,這都是捕風捉影,沒影的事。尤其那位現在可能在叛軍中,聖上本就對你有些不待見。萬一再傳出這種話,於你不利。”
“這是其次。”裴椹沉著臉,“我妻子身體不好,性情柔弱,萬一這話被她知曉,我怕引她誤會,傷心難過。”
楊元羿“……”
“我先回了,有軍情及時報我。”裴椹起身,這次直接大步離開。
夜色下,李禪秀一身甲衣,身騎駿馬,如一抹蛟影,颯踏如星。
與伊潯等人又奔馳不到半刻,忽聽附近山林隱約傳出呼喊聲,李禪秀急忙勒住馬。
其他人忙也停下,伊潯上前問“殿下?”
李禪秀抬起馬鞭,止住她聲音,道“好像有人在呼喊。”
伊潯等人不由也側耳傾聽,很快,山林中傳出更明顯的喊聲。
李禪秀蹙眉,旁邊人見狀勸“殿下,我們時間緊迫,恐怕不能耽擱。”
李禪秀點頭,正欲帶人繼續趕路,卻忽然,山林中跑出一個踉蹌身影,好像是個女子。
伊潯“可能是被山匪劫持的百姓。”
李禪秀不假思索,到底道“先救人。”
說著帶人急奔過去。
山林中很快有其他人殺出來,情況確實如伊潯預料,是一夥流匪搶劫路過的百姓,其中男子被搶了錢就殺死,女子卻都被留下。
好在這夥流匪人不多,幾下就被他們解決。那名先跑出來的女子也被伊潯一鞭環住腰,直接拉上馬。
見那女子驚惶不已,衣衫也有些不整,李禪秀皺了皺眉,解下披風直接扔過去。
女子被披風罩住,慌忙裹緊,抬頭正要說謝,看清李禪秀的樣貌,卻一怔,吃驚道“沈姐姐?”
李禪秀一僵,轉頭看過去,才認出她,竟是陳令菀——沈秀那位表哥的倒黴未婚妻。
李禪秀愣了愣,問“陳姑娘,你怎麼在這?”
對方不是跟顧衡一起離開永豐了?
提到這事,陳令菀眼淚頓時跟斷線珠子似的,啪嗒直往下掉。
李禪秀頓時害怕,他最不擅長哄哭了的人,忙道“你先彆哭,我們、我們還有彆的事,要不你跟其他人……”
伊潯一聽,立刻要把她放下。
陳令菀明顯驚嚇過度,慌忙轉身死死扒著伊潯,抽著鼻子道“沈、沈姐姐,我爹就在附近的寧城,你們這是要去哪?若是去寧城的話,能、能不能帶我一程?”
李禪秀“……”還真巧了。
“那就一起吧。”他想了想道。
等上了路,忽然又想陳令菀的爹在寧城?
他記得那位陳老爺後來為女報仇,加入一支流民義軍,很快展現他驚人的經商才華,十分擅長給義軍籌集糧草。就因為他管著後勤和城中百姓的生計,那支義軍直到敗亡前一刻,都沒短缺過糧草。
關鍵是陳老爺自己就是個金翁,有錢有糧。
之前知道顧衡身份時,李禪秀就動過招攬陳老爺,把顧衡背後這位金翁靠山搬走的念頭。
不過那時以為陳老爺在武陽城,距離這邊甚遠,得以後找機會才行。可陳令菀說她爹現在就在寧城……
嗯,還是先打下寧城再說。
李禪秀儘量鎮定,壓下唇角。
夜色下,兩百餘人如同魅影,悄無聲息靠近寧城的南城門。
守城的士兵打著哈欠,早已困倦。另一處崗哨旁,兩三名士兵正擲骰子賭錢,毫無戒心。
突然,一道燃著火油的利箭伴著夜風射向城樓,火苗借助風勢,霎時燒上木梁。
緊接著,城門外喊殺衝天,旗影重重,夜色下看不清究竟來了多少人。
守城的士兵一驚,慌忙喊“敵襲,有敵襲!”
一時到處慌亂,賭錢的士兵趕緊轉身去拿武器,有睡著的士兵一時竟找不到帽盔。
幾乎同時,西門和北門同樣燃起火光,喊殺聲陣陣。
正在家中酣眠的寧城守官樊洪被人從睡夢中搖醒,聽說叛軍來了,驚得險些從床榻上摔下去,身上肥肉都抖了抖。
“快,快拿本官的寶劍來,再去牽馬。”他急忙喊道。
南城門外,已經單獨騎上一匹馬的陳令菀見伊潯率兵在箭雨中衝鋒,目光冷靜、悍不畏死,不由震驚得雙目圓睜“你、你們是來攻城的?”
李禪秀頷首“是啊。”
“那、那個姐姐是女的?”陳令菀繼續震驚。
李禪秀點頭“是。”
陳令菀喃喃“真厲害。”
“另外我這個姐姐是男的。”李禪秀又補充一句,並幽幽提醒,“以後不要再喊沈姐姐了。”
“啊?”陳令菀震驚。
甚至她覺得自己今晚好像隻剩震驚了。
正這時,城內忽然火光衝天,南城樓上的守兵驚慌喊“城破了,西城門被攻破——”
李禪秀目光一亮,道“宣平他們進城了。”
說著雙腿一夾馬腹,策馬衝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