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地說，洛特丹娜作為陸間海地區最棒的旅遊城市的曆史，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少女站在防波堤上，對愛麗絲三人說道。她似乎沒有其他事情，因此很樂意留在這裡陪幾個陌生的旅客聊天，呼呼的大風從海麵上吹過來，拍打她寬大的衣袖與袍擺獵獵作響，也讓少女的臉頰更加凸顯出幾分病弱的蒼白。
“那為啥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呢？”
愛麗絲環顧四周雜亂臟汙的景象，又看了一眼頭頂灰蒙蒙的天空，不解地問道。
少女伸手，指向港口更遠處那一座座龐大的鋼鐵巨獸還有它們背部林立的煙囪森林，問道：“你們看到那些工廠了嗎？”
三人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愛麗絲點點頭：“看到了，那些都是什麼工廠？”
“礦石的冶煉與加工，相關器具與模組的鑄造等，還有一些不便為外人道、至今市民們都不知有何用途的保密工廠。”少女輕聲道：“十年前，它們就像現在這樣從煙囪裡源源不斷地吐出濃煙與酸霧，腐蝕了洛特丹娜的天空，於是造就了你們眼中所見的地獄之雲；十年後它們依舊如此，並不知何時才會停歇下來，但或許，當這些鋼鐵的惡獸被喚醒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人能讓它們停下來了。”
少女的言語中不乏悲觀的色彩，愛麗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所以，洛特丹娜市的汙染問題，本質上就是工業發展所帶來的負麵影響嗎？放在這個蒸汽時代，倒似乎可以說是一件毫不意外的事情。
林格則捕捉到了她提到的一個關鍵詞：“礦石？莫非這片地區發掘出了大型礦脈嗎？”
“沒錯。”
少女看了林格一眼，似乎對他敏銳的觀察力感到驚訝，但很快又收回視線，說道：“時間大約是十三年前，天災使團下屬的天災探測局組建了一支勘探隊伍，本意是為了考察洛特丹娜市附近的地理與水文環境，為將來有可能發生的極端災害事件做預防性的準備。但這次勘探隊伍並沒能完成自己的任務，而是被一個意外的發現打亂了計劃：正如這位先生所言，他們在距離黑爾戈蘭郊區不遠的貝拉迪亞山脈中發現了大型礦脈的痕跡，並且，不止一條，而是三條。”
貝拉迪亞山脈是當地最大的一道山脈，它直接從郊區黑爾戈蘭的邊緣穿過，並且剛好擋在了冬季季風回流的路徑上，為洛特丹娜市的居民抵擋了無數次風暴襲擊，對這座城市的意義或許不亞於索森山脈對羅斯廷市的意義。
少女的講述或許並不生動，但結合眼下的環境，足以勾起聽眾的好奇心，因此包括愛麗絲在內的三人都認真地傾聽著，並未出聲打擾：“這三條大型礦脈被發現後，立即便引來了諸多采掘公司或鋼鐵工廠的關注，他們紛紛揮斥巨資，想要買下貝拉迪亞山脈的開采權，但最終奪得了這項權利的，卻不是這些公司中的任何一個，而是七大正神教派之一的黑夜棲所。”
黑夜棲所！
沒想到這件事居然還涉及到教團聯合，林格的瞳孔短暫收縮了一瞬間，但下一刻又恢複正常，並未被少女發現，因此她繼續講道：“黑夜棲所取得了礦脈的開采權後，又將其承包給了同為教團聯合一員的天災使團進行采掘作業，並投資巨額在此建成了十二個大型礦山、礦井與配套設施——也就是你們見到的那些工廠。”
“礦井和工廠建成後，礦石作業幾乎從早到晚，冶煉礦石的高爐終日燃燒火焰，吐出黑煙，讓洛特丹娜市的天空從此染上了不散的塵霾；並且，這些設施都需要大量的人手來支撐起運作，如礦工、苦力、工人與技術人員等，為了滿足這些人員的日常生活需要，便在原本僅有一個大型市場的黑爾戈蘭區又修建了數個菜市場與屠宰場；為了將冶煉加工好的金屬運出去，考慮到海上航運的便利性與洛特丹娜市的地理優勢，便決定在黑爾戈蘭郊區修建兩個中型碼頭和一個大型深水碼頭，伱們看到的隻是其中之一；既然有了碼頭，為了存儲貨物和周轉運輸，便乾脆修了好幾個倉庫；為了讓水手和苦力們安分下來，不要到處惹事，還在港口附近新開了好幾間酒館甚至是……妓院。”
“不斷的開采與挖掘、不斷的施工與修建、不斷地排出汙水與濃煙、不斷的湧入新的人口並壓迫本地居民的生存空間……開采與挖掘導致地下水流失，黑爾戈蘭郊區的植被覆蓋麵積銳減；施工與修建帶來了大量的塵埃與建築廢料，不當的排汙措施導致環境汙染嚴重；而不斷湧入的外來人口可不會像本地居民那樣尊重並嗬護自己的家園，你們現在看到的這些垃圾，大半都是他們留下的，餘下的則是菜市場與屠宰場不願繳納高額的衛生費，采取了就近處理原則而釀成的惡果。”
說到這裡，少女低笑一聲，那笑聲說不出是諷刺還是無奈：“就像雖然雪崩是由最後一片飄落的雪花引起，但不能說前麵的雪花都是無辜的一樣；洛特丹娜市的汙染在你們這些外來遊客的眼中似乎是一瞬間造成的，仿佛眼睛一眨，昔日那座美麗的海濱城市就淪為了工業時代的祭品、汙水池上的船舶、垃圾堆中的廢城。但站在我們這些本地居民的立場上，卻是親眼目睹了她一點一點墮落的模樣：城裡的工廠越來越多、礦山裡傳來的采掘聲越來越吵、頭頂的天空越來越暗、海裡的水越來越臟、沙灘上的垃圾越來越雜亂、為非作歹惹是生非的人越來越多……我們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卻無能為力，要麼接受這個結果，試著與變化後的家鄉和平共處，欺騙自己這是時代的進步；要麼就背井離鄉，逃離這片與記憶中相去甚遠、隻會給自己帶來傷心的土地。”
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顯然，我屬於前者，因為我終究無法離開這裡，離開我賴以為生的故鄉。”
三人並沒有注意到她說的是“故鄉”彆有深意，他們聽完這段描述後都沉默了，現代工業文明的輝煌正在讓身處這一時代的人們感到光榮，且對未來懷有某種無法以言語描述的野心和期待。但這些人似乎也忘記了在無數的鋼鐵機械下掩埋著多少人的屍骸與眼淚，有資格享受工業時代輝煌成果的人不會注意到這些土裡腐敗的事物，他們的頭顱高高仰起，看著更遠的地方。
林格從前還在擔任牧師的時候，便已從那些流浪漢、乞丐和社會底層居民的眼中找到了答案，而如今，洛特丹娜市在十年間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不過是往這個答案上又澆鑄了一層灰白色的霧霾，使其變得更為牢固，也更為不堪而已。
遠方晦暗的天穹下，一隻羽毛潔白的海鷗掠過翻湧著汙濁浪潮的海麵，振翼落在了沙灘在，開始在滿地垃圾堆中尋找食物。
這座城市的一切都是灰暗的，包括眼前的建築物、那座港口、港口中的貨輪、遙遠的工廠、還有從煙囪裡噴吐出來的濃煙……不知為何，唯有這隻海鷗的羽毛還保留著純粹的潔白，甚至有些刺眼，仿佛是為了襯托什麼。
愛麗絲開口，喃喃地說了什麼，雖然似乎是心裡下意識的想法，並沒有很大聲，但因為氣氛過於安靜，反倒讓所有人都聽清楚了這句話的內容：“真是——”
她說：“糟糕透了。”
給點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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