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
連著又是兩聲口哨,愛麗莎的身體催促著她從地麵爬起,向著夜最深的林中跑去。
“跑吧,跑吧!”
坑洞中,男子厚重聲線發出了和前日追趕自己的男子相同的聲調。
“像小兔子那樣跑吧!我會撿起你掉下來的弩,然後追上你,殺掉你,就像殺掉那幾個老東西一樣。
“那個穿黑衣服的,是管家吧?一定是相當沒用的管家。老大經常說我沒用,被我殺了的人肯定更沒用。
“還有那兩個老夫婦,瘦狗想問的東西一定是問不出來的,這一點我比瘦狗聰明,我就是知道,所以我就殺了他們。
“你把瘦狗殺了,我追上你之後再把你殺了,我就比瘦狗更厲害了,老大以後也不會罵我了,哈哈哈哈哈”
聲音越來越遠,逐漸被林木掩蓋,但愛麗莎腦中的聲響卻越來越大。就像有人在她耳邊用火槍射擊,耳鳴一般的聲響在腦中不斷擴大。
實在無法忍受了,愛麗莎捂起了耳朵。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不隻是捂住了耳,似乎連眼睛也閉上。腳下的步伐不斷加快。像是受到火光吸引的蛾子,愛麗莎再睜開眼時,已經又回到了火紅的坑洞邊。
從腰間拔出撿來的長劍,尋著光亮,愛麗莎跳下了坑洞。
時間仿佛變得緩慢,自己已經快落到坑底,思維才開始理解自己做了什麼。
男子伸出寬大的手掌想要抵擋,火光透過指縫落下五指的陰影,利劍刺破陰影,將男子的手掌貫穿在之後的胸膛上。
腳尖接觸到土地,傾斜的坑底將腳崴向一邊,身體沒有支撐的傾倒,重重的撞到土壁上。
大腿擦著尖刺,被劃出兩道血肉模糊的痕跡。
被利劍穿透的男子悶哼一聲,側過身子,用左手掐住愛麗莎的脖子,將她摁在土壁中。
層層泥土從土壁滑落,脖子的骨頭一顆顆的發出不堪承受的聲響。
被泥土遮掩的視線中,愛麗莎看到男子睜著野獸般的眼睛,正一點點的將右手連著長劍從胸口拔出。
窒息和缺氧讓視野逐漸昏暗,雙手無論怎樣用力都無法將嵌住脖子的手掰開,求生的本能代替了思考讓雙腿胡亂蹬踹。
在幾近全黑的視野中,愛麗莎瞥見了一小截露出土壁的細棍剛好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
那是自己射飛的弩矢。
得不到氧氣的肺部痙攣般的抽搐,在席卷全身的麻痹之中,愛麗莎抽出一絲力氣。
伸手拔出弩矢,朝著印象中男子的身上刺去。
不知道是紮進了什麼,刺到無法再刺進的最深處,再拔出,再刺進去。一遍一遍的,在腦中想象著自己的動作,刺下;一遍一遍的,用僵直的肌肉在暴動般的血液驅動下,不知疲倦的,刺下;一遍一遍的,在腦中那些善良的人的笑容中,用全部的力量刺下。
“咳、咳咳”
禁錮咽喉的力量消失了,重獲呼吸的身體劇烈咳嗽起來。刺下的動作還是不能停止。
眼睛微微睜開,流入大腦的血液像是要將腦袋擠爆,睜開的眼中白茫茫一片,之後,火光才慢慢點亮。刺下的動作還是不能停止。
血已沾滿指縫,與緊握的弩矢黏成一塊。吐著血沫,胸口血肉模糊,沒有半點氣息的屍體橫臥在坑洞之下。愛麗莎刺下的弩矢被一個硬物彈開。
借著火光,擋開弩矢的物體在鮮血中泛著明亮的金屬光澤。
那是姐姐臨彆時的禮物,儘管隻剩了鏡框,愛麗莎還是帶在了衣袋中。
是在跳下的時候掉出來的嗎?
疑問得不到回答,但在下一刻仿佛靈魂回歸了身軀,看著染血的鏡框,愛麗莎的眼中重現了光澤。
放開弩矢的手一把握住了鏡框,緊緊的擁入懷中。
張大了口,卻無法哭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燃燒的火把已經熄滅。天開始蒙蒙亮。愛麗莎爬出了坑洞。
靠著長劍和獵刀,一點點的製造出落腳點,一步步的向上攀登。像依附在那些善良的人們的胸膛般,緊貼著土壁。每一步都壓榨了藏在每個器官每寸肌肉的力量,每一點攀升都是體能的極限。心臟早已不堪重負,就連靈魂都在發出悲鳴。
宛如曆經了無數次的生與死,愛麗莎爬出了坑洞,回歸了大地。
在坑洞邊,一動不動的,愛麗莎又坐了不知多久,光線慢慢在林中充裕起來。愛麗莎的目光落處,一開始便被她拋出坑洞的弩弓,在被陽光點亮的樹林中展現出陰沉的色彩和粗糙的線條。
又顫抖的吸了兩口氣,愛麗莎站起身,抓起弩弓挎在身上。
一步也沒有回頭,迎著陽光的方向,愛麗莎離開了樹林。
通往城鎮的道路無法通行,但寬廣的山林不乏出路。
找到一處水潭洗淨身體後,愛麗莎朝著相反的方向在林中前行。
老獵戶的地圖上有不少易於尋找的標記,在視野開闊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依循著標記的指引,愛麗莎速度平穩的在山林中移動著。
就好像那些善良的人還陪在身邊,還庇護著自己。
在一處登高的視野中,愛麗莎看到來時的路。從平原延伸至山林,再遠處是沉沉霧靄。林間道路早已沒有了自己車隊的影子。那些不多的貨物和存活下來的馬匹,大概都被凶手運回城鎮了吧?
就算走出了山林,行凶者們還是無處不在。
這裡是道路的中點,回到通往羅裡安的邊境小鎮,前往目的地的卡倫教國的城鎮,兩邊的路程相差無幾。
愛麗莎很快做出了選擇。
就和現在的情況一樣,心懷歹意的人已經在最容易的選項後方等待著。
自己要做的,隻能是向著相反的方向逃去。
望著沉沉霧靄,愛麗莎仿佛已經看見了那濃霧後的異國大地。
還不夠,那裡還無法保證安全。襲擊自己的人是誰,有什麼目的都不知道,隻有繼續逃,不停的逃,一直到教國的首都。
那個時候,姐姐一定能找到我了。
烈風揚起愛麗莎的長發,在這山間突出的巨岩上。少女走到了整塊岩石的邊緣。腳下是深邃的山林,獵獵的風揚起衣角。
能夠達到那裡的,必定不是那個隻會依靠他人,摔破皮都會哭上一整天,將自己的人生交由給“職責”而放棄思考的公爵私生女。
能承擔自己人生的,隻能是由自己的意識做出的選擇,這才是作為人活著的“職責”。
不住的風拽著長發翻飛,老婦人係在發絲上的長繩順著發絲滑落。閃亮的金發飄揚風中宛如單翼。
當初是為什麼會一直將長發留著呢?
因為父親偶然稱讚過自己的長發。因為這是愛麗莎唯一能勝過姐姐的東西。
抓住了胡亂飄飛的長發,愛麗莎取出獵刀。
一刀一刀,仔仔細細的,將發絲割斷。
突出的巨岩下,被風擾動的山林中,那些親切的人長久的停留於此。縷縷發絲隨著風似乎能飄到山林的每個角落。
那個因為他們的守護才能活下來的愛麗莎就同這些發絲一起,留在了這片山林。
走出山林的,隻是一個在狩獵中幸存的,獵人的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