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馮延魯這番話,也證明了兄弟之間的關係極好,因為這是極為大膽的,馮延魯明著說的義正言辭,但要做的事,實際上還是賣國。
馮延己臉上神色變換了兩下,隨後狠狠的瞪了馮延魯一眼。
“今日之言,出的你口,入得我們兄弟之耳,你也不要存那樣的想法。
我馮正中深受陛下厚恩,絕不會做這等出賣陛下的事,若是你敢乾,就彆怪某大義滅親。”
說完,可能是覺得自己說話有些太重了,馮延己看著馮延魯,輕聲的說道。
“我等臣子,若無忠義,哪還有君王看得上?
我馮家上百口在江寧,一旦出任何問題,豈不連累家人?
最後,紹明天子如果真如你所說那般英明神武,以你我兄弟之才,要安定江南,還能繞的過去?”
馮延魯服了,他這兄長,不愧是能宰相南國的大人物,眼界長遠,條理清晰。
“既然兄長如此說,某也就不再說這些了,隻是這求和之事,兄長還是建言聖人一下,周軍驍悍,實非我等可以力敵的。”
馮延己考慮了一下,緩緩點了點頭,這個他倒是不拒絕,因為李璟已經被嚇壞了,能求和,那是求之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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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得到周宗和馮延魯從江北回來的消息後,李璟立刻就召見了他們。
馮延己是懂李璟的,這位一直生活在父親羽翼下的公子哥,根本沒經曆過多少事。
他所見過的最大危險,也不過就是當年三叔徐知詢要和父親李昪爭權。
但徐知詢連親弟弟都不支持他,而是支持李昪這個義兄,說是危險,卻連危機都不大算得上。
所以當現在驟然麵臨中原大軍已經打下東都,直麵長江的情況下,李璟驚恐的無所適從。
他突然發現他所認為強大的一切,突然就變得那麼脆弱。
李璟現在甚至想潤到洪州去,把洪州改稱南昌,讓江寧變成東都,南昌變成西都。
隻不過現在他還有點說不出口,暗示了心腹魏岑一遍,但是魏岑這家夥假裝不懂,不肯出頭。
於是今日李璟本來是想召馮延己來,然後讓馮延己來出頭辦這件事的。
不過既然周宗和馮延魯被放了回來,那就不妨先聽聽這兩人的意見。
周宗老神在在,馮延魯得了馮延己的提點,自然也不敢亂說,於是照實將事情告知了李璟。
這李璟一聽,周軍有北撤的心思,那是心花怒放啊!
至於讓他過江參拜,這李璟智商還是在線的,知道這是可以討價還價的。
於是將目光放到了南唐皇儲,他的二弟,諸道兵馬元帥、齊王李景遂身上。
嗯!李璟點了點頭,他已經想好了,如果真要去交涉,不如就立二弟為皇太弟,讓他代替自己過江去參拜周主。
李景遂一看李璟的眼神,就知道準沒好事,他是真不想當這什麼皇太弟啊!
這位南唐齊王彆的本事沒有,但是人很清醒,知道兄終弟及意味的不是什麼大富貴,一定是大凶險,所以一直想要推辭皇儲的身份,但李璟就是不讓。
這下好了吧,真要被派過江,這那還有命在?
正在李景遂想要找個什麼借口,能打消李璟這個想法的時候,守衛皇宮的禁軍統軍,狂喜著跑了進來。
原來樞密使兼撫州昭武軍節度使陳覺,率武昌軍六千水軍和一萬五千征閩大軍回來了。
征閩大軍中,有南唐名將朱匡業及其號稱神射無敵的兒子朱令贇,還有何敬洙、皇甫暉等悍將。
除此之外,大臣潘承佑在閩地,招募到了原王閩建州永安軍節度使許文稹,建州刺史陳誨,原王閩裨將鄭彥華,林仁翰、林仁肇兄弟,並招募了建、劍、汀三州健兒五千人。
此時王閩的敗亡,實際上是由於內政不修,兄弟相攻,文臣武將吃裡扒外被攻滅的,戰兵並未大量損失。
所以在王閩國滅後,作為王閩的主要兵員來源建州等地,有大量王閩兵將回鄉。
這其中,特彆以陳誨、鄭彥華和林仁肇為主,這三人都是難得的猛將。
林仁肇就不說了,鄭彥華那也是能一人乾掉接近成年老虎的猛人。
而陳誨曆史上被南唐諡號忠烈,極擅長用水軍,曾在福州一戰中,率水軍順水一晝夜狂飆數百裡去擊敗吳越水軍,是難得的水戰帥才。
這李璟,上一秒還在想著把弟弟李景遂派過江去求饒,但現在得到增援了之後,自覺有了依靠,不想這麼快就低頭了。
他看著風塵仆仆的馮延魯,彆人李璟不信任,但馮延己李璟非常信任,連帶著對於馮延己的弟弟馮延魯,也很是信任。
“周主既然有意北歸,卻又不提條件,卿家可敢再走一趟?去問問那周主,有何條件?”
彆人要說過江,那肯定驚駭不已,但馮延魯一點也不怕,但他還是做了一副為難的樣子,最後才一咬牙說道。
“既然是聖人差遣,臣願意再過江一趟,隻是周主萬一問起我國之條件,臣不好應對,還請陛下劃定一個界限。”
李璟還沒說什麼,馮延己眉毛一挑,他覺得,弟弟馮延魯,好像是在套聖人的底,不過猶豫了再三,馮延己還是沒出來阻止。
李璟倒是沒想多的,他看向了戶部尚書常夢溪,此人最是剛直,由他先來發言,當不會有偏差。
常夢溪也當仁不讓的出列了,此時殿中臣子不多,也不怕走漏風聲。
“聖人,自古南朝守江必守淮,無有淮北也要有淮南,如今楚州、海州儘入周國之手,整個淮南,就好比被虎狼咬出了一個破口。
不如多給金銀錦帛,就是去皇帝號朝貢稱臣也行,但必須全有淮南。”
此時的淮南,是從壽州到濠州、泗州再到楚州組成了鏈條式防禦點。
四州全在,防禦力自然倍增,若是沒了其中一州,防禦力就會下降。
其中尤其以壽州最為重要,楚州則次之,可以說沒了楚州,淮南的防禦,確實就像是籬笆被猛獸掏出了一個可以進出的大洞一樣。
但是,誰人都知道,這是在癡人說夢,周國連東都揚州都占了,還在想楚州,怎麼可能?這建議,說了隻當是沒說。
不過,出乎眾人意料,平日裡定然要拿這些話來攻擊的馮延己一黨沒有說話。
韓熙載隻當是他們在生死存亡時刻有所收斂,於是趕緊出來補救。
“聖人,臣以為,如今最要緊的,一是要拿回東都,二是要拿回泰州。
若是這兩城在周國手中,周師就算北返,於我國而言,仍然如鯁在喉。
楚州雖然重要,但周主定然不會放手,此次周師南下,是用我冒犯宋、徐二州為借口,其意在把手伸進淮南,楚州定然是要不回來了。
不過雖然淮南防禦,楚州次之,卻沒有壽州那樣不可或缺,因為沒了楚州,我們還可以在天長一帶修築堡寨,阻擋敵軍。”
韓熙載說完,馮延己終於站出來了,他當然要等常夢溪、韓熙載等人先發表了意見,因為這樣他再出來讚同這個意見,那就不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了。
“聖人,臣以為,無論是有沒有楚州,都不是最重要的,現今最重要的,是必須要讓周師儘快北返,因為周師在南一天,朝廷就多一分危險。
而周師一旦北返,就算沒有楚州,若是我大唐上下能團結一心,外不給周人借口,內修德政,精練甲兵,多修砦堡,以此富庶之地,隻需載,就能恢複實力,保江山永固了。”
這話說的,好聽的來說是高屋建瓴,目光不局限於一城一地。
但從實際上來說,就太過空泛了,不管是團結一心還是內修德政,都不是那麼容易達到的。
但架不住李璟喜歡聽啊!而且李璟也恍然大悟,現在最重要的,確實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是趕緊把周國這些瘟神,給打發走。
於是在李璟的殷切期望中,馮延魯再次‘冒險’過江,帶著他的親筆信去向張昭乞降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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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次馮延魯的到來,張昭極為驚喜,因為馮延魯還敢過江,那就證明了他已經不再畏懼自己。
作為一個外邦之臣,不畏懼張昭這樣打到家門口的敵國君主。
這要麼是極度忠正之臣,已經看澹生死了,要麼就是心裡已經有了偏向。
而這一次,由於是正式出使,張昭於宴席中好好招待了馮延魯。
張昭賜馮延魯和南唐諸使臣官吏河西白棉布五十匹、冰糖十斤,香葉、豆蔻、橄欖油各三斤。
馮延魯和眾使臣拜舞以謝。
張昭再次親自賜下乳酪羊排、冰糖紅燒肉等河西著名菜肴,特彆是冰糖紅燒肉,那可是張聖人親自發明的。
感激涕零的南唐諸使臣官吏,則立刻上詩稱賀,一時間雙方交談極為融洽。
果然,宴席之後,錦衣衛仔細搜索馮延魯吃剩的烤全雞中,就有蠟丸兩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