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賈言昌是個純文官,張鉊於是將隴右防禦使的職務,給了在湟水府經營河湟穀地的李延禮,賈言昌就乾脆隻管政務得了。
七月十八,張鉊在京兆長安府,以祝賀收複蜀中為由大宴群臣,對於參與伐蜀的兩路兵將再次予以賞賜。
這場宴會不但伐蜀的都頭以上將官都參與了,長安乃至整個關中的文武官員也都有參加,宴席從朱雀門一路擺開,氣氛相當熱烈。
沒有資格參加宴會的基層軍官和士兵也得到了三人一隻羊,每人一壇酒,三斤米麵,一丈白棉布的賞賜,並放假三天。
他們高高興興的拿著賞賜和軍餉,也在長安城內吆五喝六,順便一天之內就鬨出了幾十起毆鬥和爭風吃醋,差點沒把長安府管治安的武侯給累死。
宴會的高潮,則是作為俘虜的蜀主孟昶出現。
按照我大唐的慣例,像孟昶這樣的被俘國主,在這種宴會上蹈舞兩下,那是必須的。
昔年頡利可汗那麼威風的大漠之主都要跳,你孟昶何德何能不跳?
不過我們孟國主是相當的不想跳,他自入了宴席就跪伏在地上不肯起身,對一切視而不見,仿佛一隻把頭埋進沙子的鴕鳥。
這番做派,自然引起了相當的不滿,周圍喝高了的兵將們聲振屋瓦,咆孝著要上來拉孟昶去蹈舞。
張鉊也在一邊冷眼旁觀,沒有上去勸阻的意思。
這孟昶,怎麼說呢,就是個有點能力的權二代,心裡想著要吞天吐地,但是卻沒有相應的才能。
而且真要到了該死的時候,又沒有自殺成仁的決心。
危險一旦遠去,所學的知識和內心的自尊又讓他覺得格外羞恥,恨不得一死了之,然後開始各種作。
可當真正作死作到了死亡邊緣,他馬上又害怕了。
如此周而複始,就是孟昶此人最複雜的地方,比如這個時候,他又不肯去蹈舞,明明就是在作死。
所以張鉊不準備勸阻下麾下的文臣武將,他就是要破了孟昶那顆還在掙紮的心,讓他徹底臣服。
而就在高懷德的手,都要抓住孟昶胳膊的時候,一道瘦小的身影突然撲到張鉊麵前不遠處哀哀懇求。
“奴願意替父蹈舞,以賀聖人萬歲!”
撲出來的身影,是個身穿男裝的小女孩,名叫孟玄珠,是孟昶的長女,今年十四歲。
張鉊之所以知道,是因為福興公主提前打過招呼的,孟家送了花芯夫人費氏來,心中還是不安,想把孟玄珠也送入宮中,以求徹底平安。
彆看這殿中文臣武將喝了不少酒又鬨得厲害,但腦子清醒著呢,眼見孟玄珠撲了出來哀求,其餘人就紛紛住手了。
張鉊目視了一下這個穿著男裝,還沒怎麼長開的孟玄珠。
相貌那是沒的說的,其母張太華史稱少有殊色,眉目如晝,美色不在花芯夫人之下。父親孟昶帥氣逼人,比張國榮還強上幾分。
這種基因強強聯合生下來的女兒,自然不可能是醜女,孟玄珠雖然身體還沒怎麼長開,但已經擔當的起眉目如畫幾個字了。
不過,張鉊卻擺了擺手,孟昶比他還小六七歲,花芯夫人也被他搶了,就不要再奪人家的女兒了。
快三十六歲的人,經常收十幾歲的小姑娘算什麼事!
於是張聖人拍了拍手,將蠻熊張昭忠叫到身邊,指著孟玄珠對他說道“汝看此女如何?配你們家那頭小黑熊綽綽有餘吧?”
蠻熊猛然一驚,驚訝於孟昶的家世,又見孟玄珠敢在這種情況下出來為父求情,足見勇氣與孝順,他真心實意的歎道。
“此女也算是有些許天家血脈,又如此孝順。臣犬子奸懶饞滑,如何配得上?且不說此女本應是。”
“你我君臣,還說那些作甚!”張鉊立刻打斷了蠻熊的話。
“誰人都知道,我張鉊不愛紅粉,唯愛忠臣義士。你蠻熊願舍棄高官上爵護衛身側,朕豈能不知!”
張鉊身邊的四人組中,頓珠張昭就,瓊熱多金張昭節還有王通信,那確實是屬於不能放出去坐鎮一方的。
但蠻熊麵憨心細,雖然讀書不多卻很知禮,是可以放出去的。
但為了張鉊的安危以及朝廷權力穩固,蠻熊毅然決定留在張鉊身邊。
要知道這是五代啊!禁軍鼓噪造反如同家常便飯,張鉊身邊的親軍雖然來自河西,但焉知他們會不會墮落。
作為張鉊身邊最後一道防線,既能帶兵打仗,也能統籌安保的猛將,蠻熊付出了相當多,以至於現在官不過都虞侯,爵位還是侯爵。
而放出去的馬昭遠、張昭駿等,爵位早就是國公、郡公級彆,職位也做到了一方諸侯。
蠻熊聽完感激不已,當地伏地謝恩。
還沒去南溪府的小黑熊站在遠處雙眼放光,聽到自己父親不再推辭,也趕緊跑出來謝恩,磕頭磕的都快把地上金磚磕破了,那故作滑稽的模樣,惹得眾人大笑不已。
張鉊也無奈的搖了搖頭,一個自幼養在宮中,熟讀兵書,武力強橫又相當精明的半個宗室,不知道未來會成長到什麼樣。
孟昶聽到張鉊這麼安排,終於抬起了頭來,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作為身上還有古怪自尊的孟國主,其實很怕孟玄珠被送到張鉊床上。
張鉊則搖了搖頭,這孟昶啊!不經曆這一關,日後肯定是還要繼續作的。
況且就算是現在,張鉊也不準備饒他。
於是張聖人手提一大角酒走到孟昶麵前說道“昔年陳思王七步成詩,方得避禍。
今你我雖不是兄弟,但總算曾經都是一方之主,朕也不為難你。
聽聞你在蜀中,做詩半闕曰‘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暖。簾開明月獨窺人,敧枕釵橫雲鬢亂。’
若是能在此酒溫熱之前,作出下闕,那就免你方才忤逆之罪!”
說完,張鉊就讓人將這角酒倒入孟昶桌子上的鑲金溫酒壺中,周圍的張周文臣武將都圍了過來看著孟昶。
我孟國主看著溫酒壺下火苗輕輕舔舐著壺底,仿佛他的生命,也正在被這火苗一點點燃燒。
而周圍的周國文臣武將,如同圍觀一隻獼猴般的眼神,讓孟昶瞬間破防。
兩行清淚,從孟國主的臉上滑落了下來,委屈與羞慚之中,酒壺中的酒液都快要翻騰起來後,孟昶心痛的臉色慘白,顫抖著語氣,緩緩吟唱了起來。
“起來瓊戶寂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屈指西風幾時來,隻恐流年暗中換。”
“哈哈哈!果然是你做的,不是蘇胖子假托。”張鉊放聲大笑。
這首《避暑摩珂池上》很多人都說是孟昶隻做了前兩句,後邊是蘇軾蘇胖胖補的,張鉊讀大學時,還跟人爭辯過,今日終於得到答桉了。
“日後小心過活,若有這般好詞句,當速速呈上來!”
張鉊哈哈大笑,周圍的文臣武將中,文臣們都露出了讚賞的神色,大多數武將喝彩聲則比文臣還要大,好像都很懂一般。
他們懂個屁,不過是假模假樣的在拍張鉊馬屁而已。
所有人都在樂,隻有孟昶破了大防,他一邊狂飲桌上美酒,一邊嚎啕大哭。
因這首詩是孟昶寫給費氏的,可惜當時隻寫出了上半闕,下半闕怎麼也出不來。
今日在死亡威脅下,下半闕倒是出來了,可是費氏已經躺到彆人床上幾個月了,這能不破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