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利赫看著病床上急的眼淚和口涎都流了下來的父親哈米德,臉上顯示出幾分不耐煩之後,還是忍住耐著性子解釋道。
“我的父親,現在是最好的機會,拓什乾的總督阿米爾不服從調遣已經很久了,現在有克裡克家族和怛羅斯的郭葛家族投靠,正好用他們來壓製阿米爾。
我們不用付出多少東西,就能得到數萬勇士的效命。
有了他們,阿米爾就不敢如此無視埃米爾的權威,孩兒可以從容的削掉阿米爾在拓什乾的勢力,最後將他製服。”
嗯,目前看來,這位薩利赫王子的想法是沒錯的。
既然拓什乾,也就是石國城(塔什乾)的總督阿米爾不聽號令,那就接納克裡克家族和郭葛家族來壓製他。
這樣就可以形成對阿米爾的兩麵包夾芝士,啊不對!兩麵包夾之勢,這個薩曼波斯國內的最大的軍頭,就能被摁下去了。
可是聽兒子薩利赫這麼一說,哈米德跟急的渾身都開始打顫了,嘴裡還不停的都囔著。
薩利赫靠近一聽,原來哈米德埃米爾口中反複都囔的是‘桃花石’這個詞。
不聽還好,一聽到桃花石,年輕的薩利赫就像是被當胸打了一拳一樣,他猛地站起來,氣得滿臉通紅。
“父親,不要再提桃花石了!我埃米爾國地方數千裡,民四百萬,帶甲十萬有加,為什麼要如此懼怕一個遙遠的異教徒桃花石帝國?
當年菊兒汗擄走塞菲葉姑姑和祖母王後,這就是薩曼家族的恥辱,兒子絕不會繼續承受這樣的侮辱。
如果菊兒汗還敢派軍隊來,我薩利赫一定要讓他知道古拉姆鐵騎的厲害,我還要收複俱戰提和渴塞城,讓菊兒汗知道,得到真主庇護的薩曼埃米爾國,是如何強大!”
哈米德躺在病床上,難以置信的看著薩利赫,久久沒有說話。
十五年前那恐怖的一幕,菊兒汗隻用了四千步騎就徹底擊潰了三萬古拉姆的場麵,是如此清晰的回蕩在哈米德腦海中,這是他此生絕難忘懷的時刻。
哈米德不知道薩利赫是什麼時候走的,等他回過神來之後,門口出現了一個探頭探腦的小可愛,這是他的幼子曼蘇爾。
刹那間,哈米德的因為病痛而混沌的腦子,就像是突然清楚起來了一樣,他迅速召來唯一還忠於他的禁宮總管,又將曼蘇爾母親叫了過來。
哈米德從總管手中接過一個盒子打開,裡麵是一件精巧的黃金小獅子凋像,哈米德奮力將它分開,一半放到了曼蘇爾手中,一半又遞給宮廷總管。
“這件黃金獅子,是昔年塞菲葉十歲時我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昔日走時她沒有帶走,想來是恨我的。
但這些年,塞菲葉和潘泰雅多次來信說思念家鄉,還按桃花石習俗,為我這個孩子舅舅寄來了她誕下皇子的胎發,我想她們應該已經原諒我了。
我忠誠的阿布總管,你派人把這半金獅子給遠在桃花石的塞菲葉送去,求她,一定要保住曼蘇爾的命。”
說完,哈米德淚眼汪汪的拉著曼蘇爾的手,“你的兄長將要招惹能毀滅我們的存在,但我的小曼蘇爾會好好活下去的。
以後,你就如同昔年薩珊的卑路斯王,泥涅師王子一樣,生活在桃花石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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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五,會盟成功的郭廣義帶著克裡克部的騎兵,又向薩曼波斯請求了一波補給,並再次於安息城、康國城等招攬了一部分雇傭兵之後,開始向胡水城進發。
郭廣義這次,可謂兵強馬壯,步騎攏共超過五萬,其中精銳騎兵就有兩萬,旌旗林立,卷起黃沙漫天,稱得上誌得意滿。
胡水城頭,已經叫做羅定忠的藥羅葛定忠,仆固全,郭家支脈郭廣畢等急的團團轉。
他們能打退一兩千雇傭兵,但肯定打不過郭廣義親率的五萬大軍。
他們不約而同的把視線看向了遠方一個叫三山口的小山包,因為在那個山包上,一麵麵銀白邊的三辰旗,正在高高飄揚。
是的,虎廣率一萬三千大軍已經趕到了!
不過,由於路途遙遠,足足有六百裡之遙,虎廣手中又隻有三千餘騎兵。
為了保證絕對安全,虎廣先是攻下了怛羅斯和碎葉中間的俱蘭城,在距離怛羅斯一百七十裡的俱蘭城囤積了大量物資,並留郭廣成率兩千人守衛,保障糧草供應之後,才率軍東進。
而在他到達胡水城不過數日之後,郭廣義也率五萬大軍趕到。
一員騎著黃馬的小將,拚命衝破郭廣義軍重重圍堵,甫一進城爬到城頭,看見三人後就迅速搖頭歎氣。
“某衝至砦堡之外,尚未喊話,就被亂箭射退!”
仆固全聞言,噗通一聲就跌落到城牆上,“城外郭賊五萬大軍來攻,朝廷天兵近在遲尺,卻不來救,我等死期至矣。”
羅定忠盯著遠處的銀白邊三辰旗看了半晌,又看著已經在準備撞車的郭廣義五萬大軍,把牙根咬的緊緊的。
“昔日某苦勸你們趁著郭賊還未完全掌握碎葉城,乾脆突出城去,保著九叔(郭玄朝)往於闐逃,你們聽信鬼話,遲疑不定,現在大難臨頭了吧!”
仆固全看著羅定忠,在地上大哭,“你羅定忠父母不在,尚未娶妻,當然能說走就走。老夫全家三百餘口,孫兒才能行走,怎麼走的脫?”
羅定忠冷哼一聲,“那今日呢,照樣還不是要全家死光,當日為何不早日做決定,至少如同赤天那樣,還能有個忠臣之名。”
郭廣畢更是悔不當初,因為這三人中,羅定忠和仆固全都是回鶻人,隻有他是貨真價實的唐兒。
不過他算是這三人中意誌力最為頑強的,當下神智還算清醒,他回頭看著羅定忠。
“羅二郎,你是咱們這些人中最有頭腦的,你說說現在還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朝廷天兵來救?”
羅定忠沉思了片刻,藥羅葛家可是回鶻幾百年的可汗,在這方麵,他算是祖先遺傳了,當下緩緩點了點頭,苦笑著說道。
“能有什麼辦法,咱們自己上書請求將郭婤兒送到神都去替郭昭儀生皇子,結果轉頭就嫁給了李全節。郭賊禍亂碎葉,咱們也是默認,沒抵抗的。
這哪怕就是昔日回鶻人的可汗,也是要屠城的,天可汗神威百倍於昔日大小可汗,怎麼可能輕易原諒我們!”
不能輕易原諒,那就是還有一絲絲希望可以原諒,郭廣畢立刻希冀的看著羅定忠。
“說吧,都這時候了就彆吞吞吐吐的,咱們要怎麼辦?”
“十一叔,你現在去,將胡咄葛呼倫和十三叔全家殺了,然後就準備死守胡水城吧。
咱們死一半人,把郭賊的大軍拖的人疲馬乏,那邊的虎總管估計就會出手。
聖人要奪取河中,隻要咱們幡然悔悟,總比用烏古斯、葛邏祿人要好!”
胡咄葛呼倫是當初嫁郭婤兒去怛羅斯時的送親人,十三叔就是郭婤兒的另一個兄長,現在都在城中。
郭廣畢深吸了一口氣,嚴肅的臉上一片慘白,愣了幾息之後,方才狠狠點了點頭。
“死戰吧,咱們把血流乾,妻兒老小總還有條活路,某現在就去殺胡咄葛他們全家。”
說著,郭廣畢還一把拉起了仆固全,胡咄葛呼倫是他的姻親,當然要仆固全自己去殺,十三郎全家,自然是他去殺了。
“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啊!”仆固全哭的稀裡嘩啦,邊哭邊走,手倒是沒猶豫,很快摸出腰間的長匕首,跟著郭廣畢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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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宗嘎赤山,此山在後世阿拉木圖之南,應該是外尹利山的一部分,距離怛羅斯大約還有七百五十裡左右。
白從信親率四萬精騎,已經將九姓烏古斯最後的十餘萬牧民給堵在這裡了。
遠處煙塵奔騰,一個大熱天還穿著羊皮袍子的烏古斯騎兵,手持白旗奔馳了過來。
不過這可不是投降的意思,而是來傳話的。
騎兵看起來年紀不大,神情相當緊張,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嚇的,反正汗珠布滿了他枯黃的長臉上。
“大亦納勒說了,騰格裡乃是至高天神,根本不會化身無上天!”
“草!入你阿娘,竟敢褻瀆無上天!”烏古斯騎兵話一出口,頓時鋪天蓋地的喝罵聲就響了起來。
“野狗坐不了肩與不識抬舉!”白從信也怒罵了一聲,他目視了身邊的魯三郎之子魯克圖一眼。
魯克圖嚎叫一聲,手舉長槊,策馬飛奔出陣,一槊就將這個烏古斯騎兵給打的腦漿飛濺。
白從信拔出腰間橫刀向前一指,“天可汗的鷹犬,無上天護法者們,殺光這些褻瀆者,高過車輪的,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