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戰亂摧殘過的孩子,任誰見著了都會可憐同情。
普通的貓民想來都尚且如此,更何況,撿著他的那隻貓還是……
“京劇貓!”
這三個字從孩子的牙縫中一點一點擠出來,帶著滿腔的怒火和憤恨。
“京劇貓屠了我族,京劇貓救了我的命……嗬嗬、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石磚邊上的雜草被憤怒的小貓一把揪起,又用力摔在了地上,好似借此撒氣,就能平息他心裡的無明業火一樣。
“倘若他隻是個普通的貓民,這救命之恩,我定當湧泉相報!可他……!”
小小的孩子蜷縮起身子,低聲地自言自語著,
“他為什麼不像他的朋友那樣,害怕我、嫌棄我、討厭我?
“那些老頭說的沒錯啊!我自私自利,心中隻有醜陋的仇恨和憤怒,哪裝得下感恩和真誠!
“我不明白啊!你到底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明明……明明你我都隻是逃亡的陌路者,為什麼要如此關心我?”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直接掩埋在了抽泣聲中,
“為什麼……要費儘心思,想給我一個……家?”
榮光看著縮成一團、顫抖著肩膀的孩子,心中不免被輕輕揪了一下。
但青年很快就任由這份感情在胸腔內沉寂。
畢竟這孩子,如今再次遇上了愛他的貓。
應該為他高興才是啊。
……
“我有點記不得爺爺的樣子了。”
有一天,他突然這麼說著。
榮光記得很清楚,那一天也是咚鏘鎮的除夕夜。
進入冬季之後,頭頂的天空就黑得早了些,而這孩子,也來得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早。
他不明白,這小孩究竟是如何偷偷摸摸背著準備過年的家人,穿過熱鬨的大街,悄咪咪地跑來這裡的?
城門前的路上早已堆滿了積雪,小小的貓兒在白雪中吭哧吭哧地印上獨屬於他的“梅花印子”。
腿傷似乎好了很多,這孩子終於不再需要拐杖了,但大概還是不能太過用力,雪地上的腳印一深一淺的。
小貓輕車熟路地坐在石磚——上的雪堆上,被那一屁股的雪塊凍得打了個寒顫。
他來得突然又匆忙,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熱乎乎的氣息在冷空氣中凝成了水霧,很快便消散不見。
小孩看起來有些興奮,興衝衝地對著大門手舞足蹈,說著他如何勇敢膽大,在那臭老頭的眼皮子底下翻窗溜了出來。
亢奮的聲音在話題結束後便被冷風吹散了,被凍紅了臉頰的小貓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悶在圍巾裡的聲音也因帶上了鼻音而變得更加模糊不清。
但榮光還是聽清楚了
“我有點記不得爺爺的樣子了。”
小貓頓了頓,隨後伸出冷冰冰的手,在厚厚的棉服裡掏了幾下,拿出來了一塊類似懷表一樣的物件。
孩子將其打開,榮光湊過去一看,表蓋內貼著一張全家福。
上麵一男一女笑得溫和,他們的腿邊站著一對雙胞胎。
兩隻模樣相像的孩童,臉上皆是一樣嫌棄拍照的表情,粗略看來,這對雙胞胎的區彆似乎隻有黑痣的位置不同。
左邊那隻小貓的痣在眼角,榮光一看便知是門邊的孩子。
“外婆的模樣,也有點模糊了。”
他這麼說著,沾著雪花的手指輕輕地摸了下發黃的照片。
“爸爸媽媽的長相,有點陌生。”
孩子拿著懷表的手忽地垂了下來。
他的後腦勺靠著木門,眼神有些渙散。
“堂哥和表弟,長什麼樣來著?”
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小貓抱著膝蓋,蜷縮成了一團。
他以這個姿勢坐了很久,沒哭沒鬨,也不再說話。
大門前突然變得安靜,靜得榮光心裡發慌。
寒風帶著冰雪呼呼地從這經過,吹亂了小貓額前的碎發。
他身上的衣裳早已被雪水浸濕,卻沒有一絲動彈的意思,就那樣坐著,直到整個身體被凍得麻木,隻有胸腔裡那顆炙熱的心臟還在砰砰躍動。
“臭門,你知道嗎?他們都不在世上了。”
小孩摸了摸自己的右胸口,想說他們都在這裡,但話還未出口,眼前卻忽地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識。
榮光見著對方暈了過去,嚇了一跳,但他說不了話,也做不了什麼,隻能默默地看著躺在雪堆裡的小貓,在心裡無聲地祈禱平安無事。
好在,他的祈願真的被聽見了。
幾分鐘後,有兩隻老貓順著雪地上還未被冰雪掩蓋的腳印找了過來。
他們在見到躺在大門前不省人事的孩子後,便急匆匆地大叫著跑了過來。
“晴雲?!臭小子!你醒醒!!”
司清趕忙脫了外套,將全身發燙的孩子塞進自己的大棉衣裡,緊緊地裹好抱在懷中,嘴上卻依舊沒停下罵罵咧咧,
“這小子怎麼真跑這來了!臭王八羔子,老子回頭把他家的酒全霍霍了!!”
李叔拍著司清的後背順氣,又想著老朋友風寒才好了沒幾日,便趕緊把自己的厚外套脫了,披在對方的身上。
“莫氣莫氣!發現得早,沒事的,這孩子一看就是耐抗的,之前那麼多傷都熬過來了。我們快回去給他上藥吧!”
說完,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這扇厚重的木門。
從背後吹來的寒風撩起了他發白的鬢發,卻也無法撼動這座沉重的守護者半分。
李叔閉了下眼睛,深深地歎了口氣,陪著老朋友急匆匆地趕回去了。
榮光鬆了口氣,卻到半夜時又看到了那個小小的熟悉身影,才發覺那口氣鬆得太早了。
他那吃驚又無奈的目光紮在對方的身上,但小貓顯然感受不到這炙熱的視線。
這孩子顯然還沒退燒,臉頰通紅,額頭上貼著退熱貼,身上裹了一件又一件的厚棉衣,比早些時候的他看起來還要再胖上不少。
榮光正詫異這小孩為什麼又來時,他突然感受到一股強大的韻力撞在了門上。
青年心裡一跳,很快作出了反應,聯合咚鏘鎮的結界和門上的封印一同反抗,急忙將這意圖破門的韻力反彈了回去。
結果便是,這隻小小的白貓被這股力道砰地撞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好幾個圈,變成了一個白白的小雪球。
“可惡!!”
雪球大喊了一聲,又因為喉嚨太過乾澀而瞬間啞火。
他掙紮著從雪堆裡爬了出來,狠狠地咳嗽了幾聲,吐了口帶血的唾沫後,便跑到了他的老位置上,一腳踢掉了磚上的雪,隨後一屁股坐了下來。
但與之前不同的是,他不再是背靠著門,而是正麵對之,抬起頭,一雙閃著怒火和不滿的眼睛緊緊地盯著眼前的龐然大物。
榮光心虛地躲開那道根本看不到他的視線,又稍許蹲下身,側耳傾聽,企圖借此了解孩子可能會透露出來的任何小秘密。
但不幸的是,除了憋不住的咳嗽和噴嚏外,小貓悶在圍巾裡的嘴巴並未出過一個字眼。
全程隻有那一雙亮著光的炯炯目光緊緊地紮在門上,榮光時不時瞟到一眼,都覺得心裡發虛。
真是的,明明是為了保護他,為什麼要用這種怨恨的眼神看過來啊……
青年無奈地在心裡歎了口氣。
小貓在這安靜地從黑夜蹲到天明,也從清醒的憤怒蹲成了昏沉的不甘。
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吹胡子瞪眼的司清黑著臉,急匆匆地從遠處小跑了過來。
他一把扛起了迷糊的小貓,一個巴掌拍在了孩子冰冷的屁股上,硬生生地將小孩打得清醒
“你在這睡!你在這睡?!老子給你弄的小火炕不暖嗎!凍死你個小王八蛋算了!”
小不點兒沒敢說話,掙紮了一下,沒掙脫,隻能委屈吧啦地趴在司清硬得硌貓的肩上。
那含著淚花的眼睛還盯著那扇門,小孩揮舞著拳頭,用他那破嗓子不甘地喊道
“臭門,你等著,我總有一天會把你給砸爛!等著……嗷!”
不甘的宣言還未發表完,他的屁股上便迎來了一個巴掌。
“爛爛爛,什麼爛攤子!再吼你那破鑼嗓子,老子先把你屁股打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