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便到了兩個月以後。
春雨如酥,細細密密地落在青石地板上,濺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一片剛長出來的葉子被風雨吹落,掉在地上。
“她們在裡麵做什麼?”
一雙墨色的雲錦靴子停在朱紅小門前。元嘉帝站在清秋閣的後門外。
“回皇上的話,”德全忙答道,“司樂司新去的一批女官今日在這裡排演,皇上可要進去看看?”
風裡,輕柔的樂聲飄來。
像是一隻柔軟的素手,輕輕拂過回憶。
這曲子,他從前也彈過。
明月光裡,梧桐樹下。
隻是聽他彈琴的人早已不在了。
雨斜斜地飄著,沾濕了一點他的衣角。
元嘉帝忽然覺得沒意思,正要走開。
——吱呀。
忽然,門開了。
他轉過頭,視線偶然掃過身後。
整個人忽然怔住。
兩扇窄窄的朱紅小門。
一株新長出來的爬山虎從房簷上垂落莖葉。
新綠的葉子底下,站著一個披著水青色外衫、身段纖弱的姑娘。
風輕輕吹著,隻有飄渺的樂聲在空氣裡散開。
他記得,白霜似的月色裡,有人輕輕叩門。
他把門打開,望見一雙熟悉的眼眸。
那雙細細長長的眸子,一看見他就彎了起來。
“我方才聽到你在這裡彈琴了,”那雙眼眸的主人笑道,“你大晚上既睡不著,不如幫我聽聽我彈的怎麼樣。過幾日夫子就要考我琴藝了,你知道,我要是再拿丁等,我娘肯定要抄著掃帚追著我滿院子打……”
他那時大抵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麼。
隻記得,她身上披著一件寬寬大大的水青色外衫,一雙眼眸也如山間奔騰的泉水似的歡快。
風輕輕吹著。
春雨慢慢落著。
晚娘也一下子愣住。
按著明雪說的,還要過一會兒……
“這是皇上。”
德全見晚娘也愣在那兒,忙壓低聲音提醒。
“奴婢叩見皇上。”晚娘回過神,忙跪下行禮。
陌生的聲音仿佛一顆石子投到平靜的湖水裡,將他從回憶裡驚醒。
元嘉帝的思緒猛然被拉回到此刻。
雖然同樣穿著水青色外衫,但眼前女子的麵容卻與記憶裡並不相同。
止息的樂聲如同截斷的回憶。
“起來吧,”他掃興地擺擺手,又問,“你們不是在排演嗎?你怎麼會在這兒?”
“回皇上的話,”晚娘忙道,“再過一會兒就到奴婢上場了,奴婢心裡緊張,就想著到後門外頭的巷子裡走走。”
方才,明雪說屋裡太悶,讓她待會兒不要緊張,去外麵散散心。
晚娘的心臟“咚咚咚”緊張地跳個不停。
這哪裡是散心?分明就是提心吊膽!
晚娘緊張地攥著外衫的袖口。
但元嘉帝卻絲毫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他的思緒又飄回了過去。
素白的月色下,窄窄的巷子裡。
朱紅的小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門裡的人望見他,微微一驚,隨即又彎了彎眼眸。
“明日夫子就要考核琴藝了,晚上越想越睡不著,就出來走走,”記憶中,少女歎了口氣,仰頭望著他,“你呢,你怎麼在這兒?”
白霧似的細雨模糊的今昔的邊界。
兩人的麵龐似乎在此刻重合。
元嘉帝垂眸看她。
她的眼尾塗了一點棗紅的胭脂,用眼線拉長。
圓圓的杏眼也如丹鳳眼一般,眼尾微微挑起,顯得深邃嫵媚,卻又帶著一點清純的懵懂。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她也微微垂頭,露出一截兒白皙的脖頸。
風慢慢吹著。
爬山虎蜷曲的藤蔓上落下一滴水珠。
“你叫什麼名字?”
“回皇上的話,奴婢賤名月晚。”
月晚。
他不由得在心裡反複咀嚼著這個名字。
這名字讓他想起同她初見的那個晚上的月色。
梧桐樹慢慢抖著葉子。
透明的風模糊了樹下坐著的人影。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翊玟,沈翊玟,”他答道,“你呢?”
“心月。”
心月。月晚。
她們二人連名字都如此相似。
樂聲漸漸從門裡飄出來,勾著他的思緒一同飛往不知名的遠處。
流逝的時間似乎在此刻停滯。
“皇上?”
晚娘微微抬起頭問。
這皇上怎麼不說話……
晚娘的手心裡汗津津的。
這叫她怎麼發揮?
但落在元嘉帝眼中,晚娘這模樣是在為片刻後的排演不安。
“既然你一會兒就要上場,不如早些回去,”元嘉帝笑道,“剛好,朕也同你一道去看看。”
風輕輕吹著。
後門的房簷上,碧綠的爬山虎在風裡輕輕搖著葉子。
朱紅的小門輕輕合上。
清秋閣的正殿裡。
元嘉帝坐在主位。
底下眾人不由得都緊張起來。
一個個拿眼睛相互望著對方,頗有些緊張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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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歌舞仍要繼續。
阿雪給晚娘使了個眼色,晚娘忙退下,換上舞衣,款款走上前來。
踏著舒緩的琴聲,她伏下身子,輕輕一拜。
笛聲驟然響起,像一陣疾風卷起一片葉子拋到空中。
晚娘水袖向身後一甩。
水袖慢慢落下,恍惚間,不由得讓人想起將要乘風而去的月宮仙子。
“這舞可有名字?”
元嘉帝正愣片刻,轉過頭問一旁立著的阿雪。
“回皇上的話,此舞名為‘拜月’。”
拜月。
拜月神,祈姻緣。
如水的夜色裡,一輪圓月高高懸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