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第戎的勃艮第大營。
一尊厚重的石頭堡壘內,強大的歐塞爾伯爵為遠道的客人準備起一桌豐盛晚宴。
他差人宰了一頭肥羊,待烤全羊被侍者奮力端上餐桌,那些再想保持矜持的貴族,攥著切肉小刀的手都在下意識的劇烈顫抖。
雖說他們本身也沒太多貴族的講究。
勃艮第最南部的大貴族就屬阿爾勒伯爵,他麾下僅有少量男爵,倒是騎士有很多。
區區一介騎士按理說不能參與高級貴族的晚宴,事實也確實如此。
阿爾勒伯爵此次就帶來了麾下的奧蘭治男爵。
這個奧蘭治(oran)有著非常具體的地域坐標——一大片橘子林。
甜味,這個時代令人欲罷不能的美妙滋味。
當人們還不懂得如何以蜂箱養蜜蜂獲取蜂蜜,采蜂人就隻能巡山找蜂窩冒險采蜜,使得黃澄澄的蜜就是「液體黃金」。
橘子酸甜可口,如今歐洲的絕大區域還不能終止橘子樹,勃艮第的海濱是一個例外,本地大貴族阿爾勒伯爵家族也有意載重一大批橘樹。
橘子樹的果子是橙黃的,漫長的培育後果子逐漸變大,雖然裡麵還有籽實,吃的時候吐出來就好。有著硬皮的橘子非常耐儲,搾出汁水陪著葡萄酒又是特彆風味。
奧蘭治的地名就出自橘子的顏色,所謂奧蘭治男爵,名義上他有一大片封地,實則就是為阿爾勒伯爵看管伯國的巨大財富。
奧蘭治男爵的軍隊
護衛橘子林,膽敢有農民去盜竊,凡被發現即被逮捕。
伯爵大人心善,見不得有竊賊受刑。
於是作為伯爵表親的男爵,在逮捕竊賊後,就公然在羅訥河畔樹立絞刑架,再把附近有頭有臉的村民請來觀看針對竊賊的處刑。
奧蘭治男爵參與此次晚宴合情合理,可是,海盜頭子拉赫馬居然也一身盛裝參加了。
在眾多男爵、伯爵乃至是王爵大貴族參與的烤羊晚宴,一個海盜頭子突然以騎士的名義參加,未免太過於離譜。
至少普羅旺斯國王丕平二世就是個快要爆炸的高壓鍋,隻是考慮到自身的處境,自覺還不能戳穿那個混蛋是招安海盜的事實。
歐塞爾伯爵康拉德被蒙在鼓裡,隻知道在白天的時候,聽到居林那個家夥稱呼麾下一桌花裡胡哨的家夥叫做保羅,爵位僅僅是一個騎士。
騎士?這種人在龐大的歐塞爾有很多,自己帶來第戎駐紮的騎士都有一百位。
康拉德的視線時而瞥到那個叫保羅的騎士身上,不得不疑惑居林為何偏愛之,莫非……
他也不敢用極端的惡意做揣測,但自己年輕時也做過那些難以啟齒的事情。
這個保羅的臉似沙皮狗,在卸下奇奇怪怪裝飾後總透露著難以明說的滄桑感。
「莫非還是阿爾勒伯國的一員大將?居林就是個吝嗇鬼,明明自己身份地位足夠高,私自封幾個男爵級貴族為自己看管封地又何妨。在四戰之地時
常麵臨海盜襲擊,多安置幾個貴族幫你看管領地,是很難的事嗎?偏偏是一片橘子林,為了一片林子你勉為其難的封了你表弟一家做男爵……」更多的腹誹就隻是腹誹,任何的批評嘲諷都壓在心裡。
康拉德決意一會兒再好好問問那家夥,尤其要想辦法讓此人多喝點酒,所謂人一旦微醉興奮,怕是很多不便於說的真心話就脫口而出了。
使者端來橡木桶,刀子撬開軟木塞,噴湧而出的就是香濃瓊漿。
純銀的酒杯配上甜蜜的葡萄酒,又搭配油膩的烤羊,隻是春季的餐桌上見不得任何的綠色蔬菜。
酒杯充足,所有人都
接了滿滿一杯。
作為宴會之主,康拉德高調地昂起下巴,端著的酒杯也高高超越他脫發的頭頂。
「為了拯救我們的皇帝!為了偉大的事業!為了勝利!我們乾杯!」
已經全部起身的眾貴族,他們有樣學樣得將酒杯高高舉起,在重複一番豪言後滿飲此杯。
至於拯救皇帝?康拉德也是程序性地一說,至於能否拯救,還得看情況。
那被故意隱去真實所指的「偉大事業」,它才是使得諸勃艮第貴族聚集一起的原因。
也是如此,康拉德的豪言乾脆是用勃艮第語喊的。
無節製的痛飲甜蜜紅酒是大貴族的特權,隻是喝酒的模樣談不上優雅,再當他們依照爵位高地切羊肉時就儘顯貪婪了。
丕平二世是最尊貴者,可他知道自己隻是名義
尊貴。
就算兩大伯爵笑嘻嘻地催促自己去割下第一刀,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兩人的眼神在暗示一句反問——你真的配嗎?
丕平二世站在烤羊邊端著刀子猶豫再三,乾脆以標準的法蘭克語恭維道:「你們帶領大軍拯救皇帝,你們都是最忠誠的人。依我看,你們誰的兵力最多,才最有資格切下第一刀。」
康拉德有些吃驚,他很不理解丕平二世這個節骨眼何必如此謙虛。既然這小子已經把刀子放在桌案還坐回木椅,自己隻好拔出自己的匕首,毫不推讓的接下丕平二世的好意。
「既然誰出兵最多誰最有資格,我就結果偉大的普羅旺斯國王的好意。我來切下第一刀。」
就這樣,康拉德切下了頗為鮮嫩的烤羊前肢。
一隻烤全羊,就仿佛法蘭克糜爛現狀的具象化。
強大的帝國在烈火上炙烤,好端端的整體被切得分崩離析,所有貴族都樂意割下一塊心怡肥肉。康拉德的舉動有著十足的象征意味,他當然要割下最好的一塊肉,也暗示著在本次軍事行動中,歐塞爾伯國應當得到最大的土地利益。
一番切割後,輪到地位最低的海盜頭子拉赫馬割肉,他分到的就是一堆羊肋了。
烤羊排可沒有烤羊腿好吃,他倒也不覺得自己虧了。
在冬季的時候,自己還是團夥裡的小頭目,難知未來的自己還能活多久。現在搖身一變成了大貴族的座上賓,硬說的話
,居然能和普羅旺斯國王共進晚餐。
如此殊榮意味著什麼?自己為何要被更多大貴族們看中?
一定是因為自己麾下有著三百名騎兵。
拉赫馬有著自知之明,拿人錢財就要替人消災,待到大戰打起來,兄弟們必須騎著馬衝在最前。也許那樣做會突然被殺,若是能活下來就完全不同,凡是打贏戰鬥的兄弟享有劫掠權,哪怕是搶到巴掌大的金塊,當事人一樣能占為己有,至於能否守得住另說。阿爾勒伯爵承諾,凡是招安了的海盜可以在對外戰爭中繼續享有劫掠權,哪怕上岸做了騎兵,凡針對伯國敵對方的戰鬥,下放的劫掠權依舊不變。
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他們見財眼開。拉赫馬自己就是這樣的人,更清楚自己的兄弟們是什麼樣子。
他終於喝得微醉,難得的葡萄酒意猶未儘,羊排雖難啃,勝在這東西大貴族不屑一顧,自己完全可以包圓了。
微醉的拉赫馬已經完全不顧吃相,吃得滿手是羊肉竟就在自己華麗服裝上使勁蹭蹭。
哪怕是吃相再難看的大貴族,還不會蠢到要用自己的名貴的衣服當擦手布。
本就對此人有好奇又懷疑的歐塞爾伯爵,現在更覺此人就是來路不明。
親自對那家夥敬酒?侍奉過查理曼的大貴族,豈能向一個據稱是騎士爵位的家夥有
任何敬意?
康拉德這便先與居林聊一聊,這才透過酒後吐真言的居林之口獲悉此
人居然個被招安的柏柏爾海盜。
一個海盜頭子還能進入貴族們的宴會廳?
見多識廣的康拉德大吃一驚之餘壓製住情緒,他並未憤怒,冷靜後反而感覺此子是個奇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