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後。
大軍距三峽口六十裡。
諸皇子騎馬陪在徐達身邊。
徐達給眾人講述著三峽口的地形地貌,“三峽口,處於陰山東麓,蒙古高原南部中間,剛好形成一道長約十數米,寬約五六米的口子,西邊陰山方向,地形陡峭,又有灌木、樹林為阻,防守方隻要派遣少量兵力就能控製三峽口陰山一側……”
……
“東邊的蒙古高原南麓,地形雖然沒有陰山那般陡峭,不過山包連綿起伏,步軍、騎兵雖然可以在這種地形中勉強前進,可隨軍的輜重、大炮卻無法伴隨大軍前進。”
……
“另外,這種連綿起伏的地形,還十分適合北元精銳騎兵打阻擊,對方一定會搶先占據一個個起伏的製高點,我們派兵,從下而上,付出慘重代價,衝垮北元一道阻擊,翻入山坳,等待我們的就是北元精騎,占據又一個製高點,從高處猛衝下來的打擊,這種地形很麻煩,如果硬啃,往往要付出極大代價!”
……
朱橚、朱梓等人認真聽著。
朱桂詢問:“泰山,如果咱們就在山腳,用火炮猛轟行嗎?”
他的藩王衛留在後麵修建大營,看守帶不走的糧草。
他則跟來了。
這樣的學習機會,豈能放過。
“不行。”譚淵搖頭。
朱橚等人齊齊看向譚淵。
徐達笑著點頭,讓譚淵給眾人講解。
譚淵比劃著說道:“我們的火炮是直射,北元騎兵隻要躲藏在山頭北麵的坡麵,就能躲避火炮,派遣少量觀察哨,一旦我們的騎兵發起衝鋒,他們也可以迅速占領製高點,王爺把這種戰術,命名為反斜麵戰術,王爺說,對付這種反斜麵戰術,最好的辦法,就是發明創造一種,能夠曲射的火炮……”
“就像這樣……”
譚淵的手,先挑高後落下,“隻有火炮發射炮彈的彈道,是這種形式的,才能把炮彈打到反斜麵,如果有這種火炮,遇到敵方使用這種戰術,倒是好打了,炮營排炮打擊反斜麵時,騎兵就跟著炮彈往前衝,衝到山包製高點時,炮營停止排炮,騎兵或者步軍猛衝……”
反斜麵戰術?
徐達品咂著。
這個名字起得十分生動形象,就算是大字不識一個的低級將領,隻要比劃一下,也能理解。
“譚淵,四郎又編寫了新的戰術兵書?”譚淵話落,徐達迫不及待追問。
譚淵含笑搖頭,“魏國公,這是王爺帶著我們回朝途中,在戰船上閒來無事給我們講的。”
“平日裡,在雞籠嶼大營訓練,閒暇時間,王爺也會把軍中排棚以上將領叫到一起,零零散散給大家講一些戰術,主要集中在,新式軍隊的一些戰術,以及如何與騎兵配合,如何與海軍戰船配合,發起登陸等等……”
“就比如,王爺提出,火銃、火炮的運用,未來守城,絕不能隻守城牆,應該結合周圍地形地貌,在城外進行防守,迫使攻城方的火炮,無法威脅到城牆,就像此番攻打張北城,一旦女牆牆垛被火炮轟開缺口,對於進攻方登城陷陣來說,太有利了……”
徐達和諸皇子認真聽著。
聽聞譚淵一番話,所有人都明白。
陸軍第一鎮的戰爭思維,絕對早已經把大明軍隊遠遠甩在後麵了。
丘福好奇問:“譚淵,剛才你說的那種,騎兵或步軍伴隨炮彈往前衝,你們練習過嗎?”
朱老三臭不要臉。
把他扔下領兵,自己厚顏無恥,跟著老四去奔襲了。
徐達看了眼丘福。
丘福在軍事方麵的天賦很高。
一眼就看出,這一戰術,在兩軍贏戰於野的價值。
徐達也看向譚淵。
譚淵被所有人目視著,不由有點發飄,努力壓著,搖頭笑道:“王爺把這種戰術稱之為騎炮、步炮協同,也是在回來途中提出來的,暫時還沒有訓練過,王爺說,這種戰術,在大規模兵力野戰中最合適。”
“而且火炮還得足夠多。”
“最好,成立一支,專門的火炮軍,至少得有兩三百門。”
“火炮也排成三段……”
……
“我琢磨著,等打完北征這一仗,我們回到雞籠嶼後,就會訓練這種戰術,將來進攻呂宋時使用……”
眾人聽聞後,唇角狠狠抽搐。
欺人太甚了!
呂宋一個小國,能湊出十萬兵馬嗎?
即便能湊出十萬兵馬。
東番陸軍第一鎮、第一混成協,光憑現在的戰術,兩萬多人,恐怕就能碾壓呂宋的十萬兵馬。
譚淵這群人,竟然還想在人家身上,使用步炮協同?
不過……
不知為何……
每個人心中,竟然躍躍欲試。
好喜歡,這種欺人太甚的打法。
恨不得能去,彼時能在場,即便不親身參與,旁觀一下也好啊!
‘該死的鬼老四!’
丘福聽的,氣的心中罵罵咧咧。
他是恨不得,馬上直接掛印丟下朝廷的官職,去跟著鬼老四。
可這樣不能。
這樣做,會破壞朝廷和老四之間的關係。
同樣,也是對大遼河衛,跟隨他的那群老兄弟不負責任。
徐達深深看了眼,滿眼自信的譚淵。
若是讓四郎編練五六鎮陸軍第一鎮這樣的新軍。
再配合幾個混成協。
恐怕,老四真的對大明有什麼想法,依托他們這些層出不群的新戰爭理念,都能把朝廷逼得抓襟見肘。
怪不得,此番,四郎帶著陸軍第一鎮回來後。
太子對待四郎的隱晦態度,變化如此明顯。
試想一下。
六個鎮新軍,配合幾個混成協。
集齊十萬精銳。
數百門火炮。
步炮協同,和朝廷擺開陣仗贏戰於野。
朝廷現在的兵馬能打贏嗎?
“譚淵,聽說呂宋的疆域也不小,加上父皇答應,此戰俘虜全都給四哥,一旦打下呂宋,四哥肯定要建國了吧?”
“有沒有聽四哥說,要用什麼國號?”
……
諸皇子聽聞譚淵提及打呂宋,紛紛迫不及待打聽。
在張北大營時。
四哥和陸軍第一鎮兄弟的功勞,被大哥係統的人刻意壓著。
他們去安慰四哥時。
就在四哥帥帳外,隱約聽到了立國之事。
隻是一直沒好意思問。
一時間,眾人全都在打聽朱棣呂宋立國方麵的事情。
……
三峽口。
“報!報!報!”
馬哈木正帶著納哈出等人,沿著陰山山梁,講解著他的排兵布陣時。
派出去的斥候返回,手腳並用,沿著山坡來到山梁。
“稟王爺,明四皇子偏師已抵達六十裡外!”
“來的好快嘛!”太平笑著打趣一聲。
眾人全都笑了。
納哈出笑的十分保守,擺了擺手,遣退斥候後,道:“馬哈木,繼續說你的想法。”
馬哈木點點頭,繼續道:“三峽口陰山一側,我們放一支步軍精銳即可,有一萬人就行……”
納哈出見馬哈木看向自己。
知道馬哈木,想要他提供這支精銳步軍。
張北之戰,三萬人守城。
戰敗後,兩萬多人逃了出來。
大約損失了七八千。
損失倒也不算大。
他原本,打算把三萬人全都填進去的。
原以為,會打成一場焦灼的添油戰。
沒想到,朱四郎陸軍第一鎮破城速度那麼快。
“這支步軍精銳我來出,火銃兵五千,弓箭兵三千,再配屬兩千刀盾兵,不過火炮運不上來,而且,僅剩的二十門火炮,我還要留著守和林。”
張北一戰。
三十幾門火炮,全都丟給大明了。
如今,他十幾萬軍中,也隻剩二十幾門火炮了。
還沒陸軍第一鎮炮營多。
退守草原後,鐵就成了稀缺品。
而且他們的鑄炮法子也十分落後。
使用的還是朝廷統治中原時留下的法子。
儘可能放大火炮罷了。
又加,從遼東撤退,搜羅到草原的工匠不多。
就現在使用這種笨重火炮,鑄造速度也十分慢。
“多謝王爺。”馬哈木笑著抱拳感謝,繼續介紹:“不用火炮,我已經想到,讓明四皇子火炮,無法發揮威力的辦法……”
納哈出挑眉。
其他人也紛紛看向馬哈木。
馬哈木指著背陰麵,自信笑道:“火炮是直射,隻要我們的將士,爬在背陰的坡麵,就沒事,等明軍步軍發起攻擊,抵達半山腰時,我們迅速從山頂衝下去,從地形上,予以雷霆一擊同時,雙方迅速絞殺在一起,陸軍第一鎮的火炮就配不上用場了,除非,明四皇子連己方將士的性命,也不顧!”
納哈出等人眼睛不由一亮。
納哈出深深看了看馬哈木,抬手拍了拍馬哈木肩膀,又看向眾人,“你們都是我們草原,新生代年輕的狼崽子,你們野心勃勃,你們充滿血勇,齜牙咧嘴,鷹視狼顧四周,饑餓的想要吞食一切能壯大你們的東西……”
馬哈木等人微微愣怔。
沒想到,納哈出竟然當眾挑破這層薄紙。
……
“整個草原,現在能聚集的披甲精銳,隻剩此戰搜搜撿撿,集中湊起來的六十萬了,你們應當很清楚,這些精銳底子,都是撤退時,從中原帶到草原的……”
若是失去這六十萬精銳。
草原再也彆想湊起這般雄厚的精兵了。
“此戰若是失敗,你們即便還能保留部眾,通過向明朝稱臣苟延殘喘,但再也彆想,每人擁披甲精銳五六萬了,就憑你們的部落產出,養活兩三萬精銳,已經是極限了!”
“所有,我希望,此戰,你們暫且放下所有的野心算計,擊垮明軍!五十萬明軍精銳,一旦在咱們草原深處垮了,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明軍的火炮、火銃、隨軍匠人、盔甲,這筆財富足夠你們壯大……”
……
他很清楚。
此番,擊敗五十萬明軍精銳後。
草原絕對迎不來輝煌。
一定是,這些年輕狼崽子們,相互攻殲,王庭徹底失去威嚴的時候。
但他還是希望。
此戰,所有人團結一心,全力以赴擊敗大明。
大明損失五十萬精銳後。
十數年內,都無力再次北征了。
草原憑借十數年的內亂,也應該能抉擇出,取代黃金家族,新的雄主了。
馬哈木一群年輕人相互對視後,撫胸鄭重道:“遼陽王放心,此戰,我們定不存半點私心!”
“好!”
哈哈……
納哈出頓時仰頭,爽朗大笑。
不枉他這隻暮年老狼,做表率付出。
明四皇子呢?
他帶著陸軍第一鎮,一群沒有實戰經驗的新兵,首戰便打張北這種攻防戰。
也是在做表率。
他的表率,起到作用了嗎?
他不知道。
但他了解中原的精英。
他當初,見過中原出身的武將、讀書人。
中原精英層滿肚子彎彎繞繞,私欲心十分重。
他們能為了自身利益。
做任何違背道義信仰的事情。
‘明四皇子,本王猜,你的表率沒起作用!’
納哈出唇角笑意更濃。
此戰,大明朝來勢洶洶。
可天時地利人和。
他們都占據一定優勢。
朱四郎一個人肯付出,有什麼用?
相反,朱四郎這股‘傻勁兒’,還會把自己拖死!
……
三峽口以西,陰山以南,兩百裡外。
一支大軍,一半將士坐著馬車,在前麵狂奔,一半將士跟隨各級將領,在積雪消融後,略微有些泥濘的枯黃草地上默默奔跑。
“加把勁兒!”
“堅持不住的兄弟,也不要怕丟人,主動彙報,去前麵坐馬車休息!”
……
朱棣和各級將領,在隊列側麵,跑前跑後給兄弟們加油鼓勵。
將領們每個人的臉色都比將士們蒼白。
一路上這麼跑前跑後,他們奔跑的路程,是普通將士的數倍。
在陸軍第一鎮。
如果各項技能,連普通將士都不如。
就絕不可能成為將領。
隊官隻需要管好自己的隊列,在自己管轄隊列前後奔跑,查看每一個兄弟的狀況,做出最合適的判斷。
管帶則要在管轄的四個隊前後奔跑。
體力消耗是隊官的數倍。
以此類推。
越高級的軍官,奔跑的路程越多,體力消耗越大。
自身素質要求越高!
嗒嗒嗒……
呼喊聲中。
急促馬蹄聲傳來。
朱棣停下腳步,循著聲音看去。
斥候快馬奔衝而來。
相隔三十步,鬆開馬韁,一躍跳下戰馬,小跑來到朱棣麵前,“稟王爺,前方三十裡處,有一處能通往陰山背麵的通道,不過,有一個小部落就駐紮在這個通道附近。”
朱棣轉身吩咐張武,“傳令將士們就地休整,晚上我們一鼓作氣,先控製前麵的小部落,然後北上!”
……
張武領命後,從親兵手中接過馬韁,翻身上馬去傳令。
很快,迅速行進中的陣列停下來。
將士們就地休整。
草草吃了點冷硬的餅子,三三五五靠在一起,裹著軍被休息。
很快,鼾聲響成一片。
朱棣、徐輝祖、張武、朱能幾人,以及幾個管帶湊在一起。
地圖鋪開。
徐輝祖作為參謀人員。
迅速拿著一把木尺,根據斥候的彙報,在圖上量出前方有通往北方道路的位置。
苦笑搖頭:“朝廷這幅草原全圖,實在太粗糙了。”
他見過,陸軍第一鎮參謀人員,收集呂宋、占城等國,繪製的地圖。
那才叫軍事地圖。
不但標記著河流。
就連村莊、部落、水井,乃至,哪些地方盛產椰子,可以為大軍提供水源都有標注!
反觀朝廷這張草原全圖。
三峽口以西兩百多裡,接近三百裡處。
有一處勉強可供大軍北上通行的道路,竟然都沒有標注。
朱棣拍了拍徐輝祖肩膀,“等你調回朝中後,可以把全麵繪製更為詳細的軍事地圖抓起來。”
話罷,便結束這個話題。
指著圖上標記的通道,說道:“今晚,咱們就要北上,一旦北上後,速度還要再快……”
這兩百多裡,接近三百裡路程。
兄弟們奔襲跑了四天。
每天也就是六七十裡路程。
一旦北上就不能了。
北元把陰山以南的部落,基本全都撤往陰山以北。
一旦北上。
他們就極有可能暴露行蹤。
即便不被北麵的部落直接發現大軍。
部落的牧民,肯定也能從大軍行進過後,留下的馬蹄、車轍察覺出端倪。
所以,一旦北上後,必須快!快!快!
在這些小部落反應過來時。
一口氣衝到三峽口背麵。
而且,還要第一時間發起進攻!
“往西走,我們耗時四天,北上陰山後,往東折返,最好在兩天之內完成,越短越好,當然,要預留出,兄弟們作戰的體力……”
朱棣看著眾人。
周先覺拍著胸脯自信笑道:“王爺,每天奔襲一百多裡,並不算太難,何況還有馬車,末將看,我們可以限定在一天半之內,留下半天,靠近三峽口後,短暫隱藏起來,給兄弟們留出一段時間進行休整……”
朱棣默默聽著。
陸軍第一鎮的腳底板功力,他清楚。
數年如一日,天天二十裡拉練,彆說還有馬車,即便是全靠步行奔衝,兩天時間也肯定能完成奔襲。
……
當夜。
第一協攻破小部落。
將部落幸存的百姓全部捆綁,留下三十個斥候看著,又把部落內所有馬匹搜刮一空後,順利從崎嶇不平,勉強能通行的狹窄通道,北上。
來到陰山背麵。
已經是子時。
朱棣站在路旁,看著將士們披星戴月,開始響動奔衝折返。
抬頭……
……
翌日。
三峽口南邊。
徐達率領大軍抵達。
朱棣的帥旗下。
譚淵佩戴著朱棣的四星肩章,假扮朱棣。
眾人簇擁在譚淵身邊。
譚淵看向身側徐達,“魏國公,下令吧。”
徐達盯著前方地形看著。
東邊是連綿起伏的山包山坳。
西邊是陡峭,且密布灌木和樹木的陰山。
山坡本來陡峭。
樹木、灌木又平添障礙。
還有一片片沒有消融的積雪。
從北麵吹來的風,順著三峽口通道,撲麵而來,哪怕相隔五裡,都能感覺風如刀子。
若是從正麵強攻。
想要攻下三峽口。
恐怕至少得付出萬餘人,乃至更多犧牲。
斥候彙報,東邊三十裡外,六萬北元騎兵駐紮。
擺明了,就是想等他們進攻的精疲力竭時,妄圖撈一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