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帥帳。
藍玉拿出一個布袋,遞給郎中:“裡麵都是新鮮的蒲公英,馬上給太子上藥!”
嗒嗒嗒……
腳步聲響起,藍玉幾人扭頭。
譚淵走了進來,來到藍玉麵前後,作揖:“永昌侯,我們王爺有請。”
‘還有什麼事,讓朱老四這麼著急,我才剛回營,就來請?’
藍玉微微皺眉,隨即問:“燕王很著急嗎?”
他想等郎中給太子上藥後,再去見朱老四。
譚淵笑著點點頭。
藍玉隨即把袋子塞到郎中手中,“好好照顧太子爺。”
話罷,看向譚淵:“那我們走吧。”
雖然不清楚,大戰都結束。
除了外麵還在追擊的各軍,暫時還沒有回來,不明朱老四有什麼事這麼著急。
可朱老四這個麵子,得給!
幾人跟著譚淵走出帥帳外,麻袋壘砌的工事。
迎麵碰到胡惟庸,帶著幾名士卒,抬著一副擔架走來。
“呂大人,放心吧,已經回到咱們大營了,脫古思帖木兒的人頭都被砍下來了,咱們打贏了……”
譚淵、藍玉等人,順著胡惟庸視線看去,就見呂本躺在擔架上渾身發抖。
藍玉微微皺眉,“在哪兒找到呂大人的?他這是怎麼了?”
胡惟庸站在擔架旁,被呂本死死抓著衣袖,正在安撫呂本。
聞言,扭頭……
忙行禮,“拜見永昌侯、西平侯,呂大人重傷被北元方麵俘虜,失去了雙腿,我隨著大軍在北元大營內,找到了呂大人……”
藍玉走上前。
撩起呂本下半身蓋著的袍子,伸手捏了捏,果然,下半身空蕩蕩的。
“呂大人好好休養。”隨意寬慰一句,轉頭看向譚淵,“我們走吧。”
譚淵瞥了眼呂本,然後看向胡惟庸,“胡大人,王爺在前麵帥帳議事,請軍中所有人前往……”
雖然他向王爺彙報時,胡惟庸還沒有回來。
王爺也沒說要請胡惟庸。
可這個人畢竟當過宰相。
不能小覷!
王爺要控製兵權,此人也必須控製起來!
胡惟庸微微愣怔,隨即含笑點頭:“好,我把呂大人送到營帳,馬上就去。”
“有將士們送,想來呂大人不會有事。”譚淵笑嗬嗬一口否決了胡惟庸的請求,同時拿出了朱棣給他的禦賜金牌。
“王爺命,所有被通知者,都要第一時間去帥帳!”
話中,譚淵揮了揮手。
身後兩名陸軍第一鎮將士,走到胡惟庸身邊。
胡惟庸做賊心虛,臉色瞬間變了變,隨即‘從善如流’,含笑點頭:“王爺傳召,肯定有重要事情,胡某現在就去。”
目睹胡惟庸,被兩名陸軍第一鎮將士,一左一右,‘護送’著前往朱棣帥帳。
藍玉幾人紛紛皺眉。
是個人,都能嗅到此刻,大營內氣氛不對勁兒。
藍玉扭頭看著譚淵,“王爺到底在做什麼?要做什麼?”
譚淵依舊滿臉笑容,作一請的手勢,“卑職隻是負責執行王爺的命令,從不過問王爺要做什麼,王爺就算是讓卑職上刀山下火海,卑職也不會問王爺,為什麼要卑職這麼做。”
王爺控製兵權,是想要恫嚇金陵城內,一些人鋌而走險。
若是王妃世子他們真有個三長兩短。
兄弟們陪王爺殺個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具體什麼事情,可能中山侯了解些,卑職奉王爺之命,先帶永昌侯你們去見中山侯。”
藍玉眉頭緊鎖,卻也沒說話,徑直往湯和帥帳方向走去。
剛靠近帥帳。
看到帥帳外,陸軍第一鎮一個隊將士,將帥帳團團圍住。
藍玉瞬間惱火:“朱老四到底想乾什麼!中山侯是他二叔!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朱老四做的太過分了!
湯二哥可是軍中領袖之一。
他朱老四的叔伯長輩!
陛下真正的結義兄弟!
“藍玉,進來!”湯和的聲音從裡麵傳出。
譚淵笑著作一請的手勢,“永昌侯,你們見過中山侯,決定去見我家王爺時,就吩咐外麵的隊官即可,據悉,鄭國公常茂回營後,就帶著一群將領去戰俘營殺俘解氣,末將還得趕往戰俘營。”
“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
藍玉憤憤罵了一句,轉身往湯和營帳內走去。
他是罵常茂。
殺俘這種事情,其實很正常。
他們也沒少做過。
可他知道朱四郎陸軍第一鎮的規矩。
報仇就到戰場上,在戰爭進行時去報,戰後所謂的發泄出氣,在朱四郎眼中,就是無能的表現。
更是對戰死者的侮辱。
他琢磨,這也是陸軍第一鎮之所以強悍的原因之一。
藍玉帶著眾人進入帥帳。
看到端坐主位的湯和,迫不及待詢問:“二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燕王這是要乾什麼?怎麼如此對待你?”
湯和笑笑,指了指旁邊的座位。
藍玉等人坐下後,才苦笑道:“我們沒四郎想的深遠,太子爺重傷,主力損失慘重的消息傳回金陵,會發生什麼事?”
如果當時他能想到這些。
他寧願冒大不韙。
也要以自己的身份,強製性封鎖消息。
紀綱就不可能離開大營。
四郎真的很優秀。
就比如,此刻,藍玉等人回來,第一時間,卻讓麾下人,把藍玉等人帶到他的營帳。
分明就是要借他的口,把其所作之事,說給藍玉等人。
給藍玉等人緩衝。
不至於一會兒去了老四帥帳,藍玉等人突然聽聞此事,沒有思想準備,做出不理智行為。
其次,就是讓他們商量出一個對策。
到底要不要配合他。
瞧瞧這事情辦得!
真可謂一環扣一環。
藍玉眉頭緊擰,“二哥,這有什麼不對嗎?”
主力大敗。
太子重傷。
他們身為臣子,必須把此事,以最快速度,彙報朝廷!
湯和苦笑搖頭:“我們隻為太子考慮,卻沒有為四郎考慮,沒有為身處金陵城的妙雲丫頭,和三個孩子考慮……”
這種預判力。
他們實在沒有。
隨著湯和不斷講述。
藍玉等人臉色漸漸凝重。
藍玉突然有些慌了。
整個天下,都知道朱四郎多麼在乎妙雲丫頭。
朱紫巷的女人們,更是私底下酸溜溜議論,如果朱老四將來在海外建國,妙雲丫頭如果有一天,來了興致,想要當女皇。
朱紫巷的女人們都酸溜溜說,朱老四會搞出一個二聖臨朝來,滿足妙雲丫頭的興致。
若是妙雲丫頭和三個孩子出事。
朱老四不得發瘋?
“二哥,這群混蛋不敢吧?”藍玉聲音明顯顫抖,眼巴巴盯著湯和。
他太清楚,朱老四一旦發瘋的可怕性!
這瘋子,肯定敢把他海軍幾百艘戰船,全數開入秦淮河,一千五百門火炮,對著武定門炮擊的!
湯和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
哎!
歎了口氣,看向藍玉等人,“你們捫心自問,若是太子真的出事,陛下最有可能立誰為儲君?”
燕王朱棣!
湯和的問題一出,藍玉等人腦海,不約而同冒出朱棣的身影。
湯和不動聲色點頭。
他們和陛下年紀都大了。
陛下耗費二十幾年功夫,讓太子在朝中,擁有廣泛的威望和影響力。
朝中文武,不是太子的叔伯,就是太子的老師。
剩下的,也是早早就在太子東宮頻繁走動效命的。
陛下很放心,自己走後,太子能壓得住這座江山。
可雄英能嗎?
何況,大明如今,正在推動鄉土村社。
百姓對雇工身股製的呼聲也十分高。
可以說,眼下,以及未來至少二十年內的大明,將麵臨前所未有之大變局!
陛下恐怕沒有下一個十年、二十年這麼長的時間,為雄英在朝中培植力量了。
原太子係的人。
不可能不經甄彆,就讓雄英全盤繼承。
有些人會效忠太子,可未必會效忠一個十歲的娃娃!
再加老四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完全不遜色太子,才能方麵,甚至在陛下心中,遠超太子。
所以,大家很明白。
一旦太子出事。
老四繼承儲君之位的幾率,至少有八成!
“我們都能想到,朝中仇視老四的那些人,難道想不到嗎?”
沐英追問:“二叔,老四是擔心,朝中有人鋌而走險,對妙雲母子不利?可老四控製大營,到底想乾什麼?”
“四郎要控製兵權,而且,和林方麵,納哈出等人已經表態,願意配合說服降兵,聽從老四的號令,再告訴你們一個消息,現在戰俘營的十數萬北元軍,也已經集體效命老四了,今天,這些戰俘匍匐跪拜老四的一幕,你們應當看到了吧?”
老四如今在草原的聲望太高了!
高到,隻要他振臂一呼。
說是要攻打大明。
草原上,會有無數人來為老四效命!
“老四說了,他要以兵鋒恫嚇金陵城蠢蠢欲動的人,若是晚了,凡是參與者,無論是我們這些叔伯,還是普通百姓,都要殺絕十族,殺不絕,他自己兵鋒越過長城,自己殺!”
藍玉唇角抽抽。
這個瘋子!
他毫不懷疑,朱老四絕對能做出這種事!
他現在,就怕京中太子係的蠢貨參與其中。
“二哥,我們不能讓燕王這麼瘋下去,我們必須製止,這麼乾下去,怎麼收場!”藍玉忙說道。
朱老四控製數十萬兵馬。
一旦發瘋,後果不堪設想!
最可怕,這個人對皇位沒什麼野心。
這種沒有個人野心利益的人。
殺瘋後,完全無所顧忌!
屠百萬。
聲名狼藉,他都不會在乎!
湯和指了指帳外,“外麵的陸軍第一鎮將士,都已經裝填了火藥彈丸,我們說話,他們也聽到了,此刻,恐怕已經引燃火繩了,你信不信,現在你衝出去,他們會毫不猶豫排射……”
四郎把他軟禁在營帳內,說話時的表情。
他看得出,這件事,誰阻止四郎,四郎都會翻臉不認人。
相比妻兒。
其他人,四郎根本不在乎!
這是四郎的一塊軟肋、逆鱗。
可偏偏,有一群自以為聰明的蠢貨,極有可能碰觸這塊軟肋!
湯和起身,來到藍玉身邊,坐下後,低語道:“我琢磨半天了,這件事,我們反對已經無效,現在最好的辦法是配合老四,彆讓老四在軍中大開殺戒,真搞到一點挽回餘地都沒有,而且……”
湯和微微湊近藍玉,用僅兩人聽到的聲音,低語:“而且,若是太子真出事,這也是雄英壓過老四,繼承皇位的唯一機會。”
藍玉唇角抽抽。
瞬間就明白了。
朱老四為了妻兒,擅自奪取兵權,脅迫朝廷。
太子真出事。
就憑朱老四做出來的大逆不道之事,皇位無論如何,都不能交給朱老四了。
但……
這難道不是朱四郎故意為之,一石二鳥,絕陛下立其為儲君的想法,主動將皇位讓給雄英嗎?
好個朱老四!
他藍玉這輩子,說實話,就是對陛下都隻是為臣子之忠。
並不是服。
可現在,他服朱老四!
一方麵為妻兒的安危謀劃。
一方麵,又為自己養了五六年的侄子謀劃!
若是妙雲丫頭出事。
太子出事。
朱老四就要打著報仇的旗幟,在大明大開殺戒。
為妻兒報仇的同時,他可以很肯定,朱老四最終會把威脅雄英,阻擋大明新政推行的人,通過這等殺絕十族的牽連,徹底清洗一遍!
這可真的是萬世罵名啊!
太子都未必肯為雄英如此,不惜羽毛吧?
……
“殺!這個,這個,全都拉出來!殺!”
戰俘營,常茂在一群北元戰俘中指指點點。
一名名北元戰俘被拉出來,排成一排。
“燕王說了,不殺我們的!”
“你憑什麼違背燕王命令!”
……
北元戰俘發生騷亂。
常茂聽到燕王二字,頓時更加惱火:“把這幾個喊得最凶的,不,誰再敢提燕王二字,都給老子拉出來!”
“好大的威風!”
嘲弄冷笑聲傳來。
常茂等人循聲轉身……
譚淵騎馬,身後跟著一個營的陸軍第一鎮將士而來。
靠近後,勒馬,拿出禦賜金牌,居高臨下,掃視常茂一群人,唇角微揚,冷笑反問:“誰敢不聽王爺的命令,站出來,讓我瞧瞧?”
就是這群人!
王爺帶著兄弟們,首戰就打張北,希望消弭彼此恩怨,至少在戰場上團結一心。
可這群人卻辜負了王爺的好意。
若非如此。
這一戰,主力不至於打的如此糟糕!
王妃和世子他們,就不會陷入危險處境。
他們回來幫大明打仗。
最後,王妃和世子,竟然陷入危險中!
多麼可笑!
多麼令人憤怒!
他現在隻想殺人!
最好,有人跳出來,讓他砍一兩顆腦袋,發泄一下。
常茂給一名千夫長使了個眼色。
這名千夫長立刻站出來,“譚淵,你算個什麼東西,老子跟著陛下打天下時,你還玩尿呢!我們太子衛率的人,輪不到你來管,燕王也沒資格!這些人傷害了太子,今天老子就要殺了解恨!”
鏘!
話音未落,這名千夫長已經拔刀。
砰!
火銃聲響起,千夫長低頭,看著胸口,瞬間湧出的鮮血,難以置信抬頭……
常茂等人也全都嚇傻了,抬頭……
站在譚淵戰馬旁邊的營管帶,舉著冒煙的火銃。
砰!
這名東宮衛率千夫長倒地瞬間。
嘩啦!
譚淵身後,一個營的陸軍第一鎮將士瞬間散開。
這時,常茂等人才注意到,火繩是點燃的!
不光營管帶,整整一個營,全都裝填了彈丸!
譚淵舉著禦賜金牌,冷冷道:“王爺令,所有將領回營後,馬上前往王爺帥帳議事!”
譚淵揮了揮手。
陸軍第一鎮將士衝上去,火銃口,抵在一個個將領身後,‘護送’這批將領前往朱棣帥帳。
……
朱棣帥帳。
氣氛十分壓抑。
湯和、藍玉等人抵達後,就默默做到屬於他們的位置上。
姚廣孝,胡惟庸都忐忑不安,儘可能低著頭,保持低調。
同時,和其他人一樣,都在琢磨,朱棣要做什麼?
“報!主力諸將已經帶到!”
外麵突兀傳來的聲音,讓帳內氣氛不由為之輕鬆。
眾人目光,紛紛看向朱棣。
“進來!”
譚淵撩起簾子。
然後,帳內眾人就看到,常茂等人被人用火銃頂在後背,帶了進來。
“坐下!”
“坐下!”
……
一名名第一鎮將士,帶著常茂等人來到座位時,喝斥同時,猛地舉起火銃,用木托狠狠一砸常茂等人肩頭。
其他人早膽寒了,紛紛坐下。
常茂見到朱棣了,隨即暴怒,指著朱棣破口大罵:“朱四郎,你這是造反!我是當朝國公!太子的妹夫!”
嗬嗬……
朱棣笑了。
哈哈……
接著仰頭大笑,笑著,冰冷眼神投射到常茂身上,“若我就是要造反呢?你能奈我何?”
帥帳內,許多人瞬間如墜冰窟。
渾身徹骨的寒冷。
至此,所有人都意識到,朱棣的情緒十分不穩定。
藍玉瞪視此刻呆若木雞的常茂,氣得咬牙,緊緊捏著麵前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