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哈出從汗帳走出。
抬頭看著懸在天空,蒼白無力的太陽。
蒙古人的光芒,隨著元末戰亂,明皇朱元璋崛起,已經衰敗到了極致。
他的年齡。
雖然沒有見證,蒙古人橫跨東西,最為輝煌的忽裡台大會盛世。
但也抓住了元朝的尾巴。
幼年時期。
曾見證了元朝控製龐大疆域的輝煌。
青年時期,中原就開始出現農民起義。
中樞也開始因為權力鬥爭,頻繁動蕩。
中年時期,中原農民起義已經烽火遍地,更是親眼目睹了,明皇朱元璋一個出身泥腿子的寒微小人物。
一步步壯大崛起。
最終在金陵建極稱帝,建立大明。
然後打著‘驅逐韃虜,恢複中華’的口號,發起聲勢浩大的北伐。
他親眼目睹,依舊占據北方半壁江山的朝廷。
在明朝進攻下,摧枯拉朽,轟然倒塌。
撤離大都時,所有人臉上的恐慌、絕望,即便現在都依稀可見。
原以為撤出大都後,到了草原,占據天時地利人和。
朝廷至少能重整旗鼓。
不說重返中原。
至少借助祖輩留下的底蘊,能和新生的中原王朝分庭抗禮。
可沒想到,這麼難。
明朝一步步蠶食。
他被迫放棄整個遼東,如今,明朝的兵鋒,更是要深入草原了。
……
最近幾年,脫古思帖木兒用養蠱的方式,用殘酷的內耗戰爭,喚醒了蒙古人的血勇。
培養出了一批年輕的狼崽子。
這群對力量,充滿了極度渴望的狼崽子,睜著一雙雙充滿暴虐的眼睛,掃視著草原上,任何可以讓他們壯大、擁有力量的東西,隨時想撲上去撕咬。
讓人膽戰心驚,又有些欣慰。
這群鷹視狼顧,到處尋覓獵物的狼崽子,可以帶領草原人,和明王朝一戰而勝之嗎?
不!
分庭抗禮都足夠了。
現在,外來的獵人即將進入他們的領地。
這群年輕的狼崽子,把他這隻老狼拱出去,希望用他這隻老狼,來試探明朝這個獵人。
好吧。
他願意成全這群年輕狼崽子。
雖然殘酷。
但這就是草原的規則。
嘩啦……
身後汗帳簾子響動。
打斷納哈出思緒。
納哈出轉身……
張玉帶著鄭世龍從汗帳內出來。
張玉拱手提醒:“王爺,多加小心。”
哼!
納哈出微哼,眯眼審視張玉,低語警告:“張玉,你最好和明四皇子朱棣沒有什麼勾連。”
張玉唇角笑意更勝。
自從老四縱橫遼東、草原之後。
納哈出對他的懷疑就始終沒有消失。
可惜,拿不到任何把柄。
張玉含笑點點頭,從納哈出身邊經過離開。
同時,眼神餘光,往遠處聚集的各部年輕首領方向看了眼。
走遠一些,小聲感慨道:“朝廷這一戰,絕對不好打。”
他身處草原。
親眼見證了這幾年,草原通過內部慘烈廝殺,優勝劣汰的殘酷。
鄭世龍抬手摸著大光頭,小聲詢問:“萬夫長,咱們什麼時候聯係四皇子?”
張玉搖搖頭,“見機行事吧,現在不光納哈出懷疑我們,脫古思帖木兒其實也不放心我們,更彆說,還有馬哈木、阿魯台這群人時時刻刻盯著我們。”
他當然想儘快聯係老四。
可如今的處境,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四皇子把人家脫古思帖木兒的王妃,都納為側妃,這回,脫古思帖木兒會不會專找他打?”
張玉微微皺眉。
剛才,他留在後麵,就是試探詢問脫古思帖木兒,此戰具體的戰略。
可脫古思帖木兒卻沒透露一點消息。
鄭世龍見張玉沒有回答,小聲嘀咕:“也不知,陸軍第一鎮什麼樣子,明四皇子這個人,很會打仗,當初在山東,領著一幫農民,竟然把俺下麵那些兄弟,打的潰不成軍……”
張玉聞言,頓時笑了,他也迫切想看看老四這支,已經名聲傳到草原的陸軍第一鎮新軍。
到底和他所見過的精銳,有什麼不同?
和張玉、鄭世龍一樣。
遠處,馬哈木等人也湊在一起,議論著朱棣和陸軍第一鎮。
“聽說,明皇朱元璋把明四皇子放逐海外了。”
“也不知,明皇這麼對待明四皇子,明四皇子為何還要回來為大明王朝奔波出力。”
“諸位,明四皇子之名咱們都清楚,現在就要看看,他出海訓練,所謂天下第一強兵,到底是否名副其實了,我猜測,可汗一定會把打擊重點,放在明四皇子身上!”
“不會吧?大明才是咱們最大的敵人,而太子朱標是大明的未來繼承者,可汗隻要不糊塗,應該重點打擊太子吧?”
“嗬,諸位可不要忘記,可汗的女人,現在都在給明四皇子暖被窩呢!”
“一個女人罷了!”
……
整個草原,大大小小的雄主們,都在議論朱棣和陸軍第一鎮。
迫切等待朱標、朱棣回複時。
北平。
朱標率領四鎮朝廷新軍,抵達。
“這就是朝廷新軍?感覺精神頭不行,有些萎靡,還不如最先到達的陸軍第一鎮精氣神十足呢!”
“朝廷新軍,真的不如陸軍第一鎮嗎?”
“陸軍第一鎮的穿著真奇特。”
“是有些奇怪,可俺覺得,陸軍第一鎮的穿著,特彆威風。”
“就是不知,陸軍第一鎮實打實和蒙古人交手打仗的本領如何?”
……
北平百姓,聽聞朱標率領朝廷新軍抵達,紛紛跑出城,站在路邊看熱鬨。
朱標聽著百姓議論。
扭頭看了眼,經過長途行軍,滿臉疲憊的將士。
精神狀態的確很不好。
沒辦法。
路途遠倒也罷了。
進入北方後,忽然下了一場大雪,原本就被積雪覆蓋的官道,更加難以通行。
沿途,將士們不停的清掃積雪。
體力消耗十分嚴重。
朱標收回視線,低語問:“沿途一路,陸軍第一鎮都沒有掉隊的?”
藍玉、沐英等人聞聲,視線轉移,看向朱標。
藍玉點點頭:“對,沒有,陸軍第一鎮的郎中體係十分健全,而且,陸軍第一鎮將士的體格素質,也整體優於朝廷。”
朱老四的陸軍第一鎮雖然大部分是福建人。
南方人。
可進入河北,氣溫驟降,並未發生減員掉隊的情況。
主要得益於朱老四準備十分充分。
在途中,被陸軍第一鎮超過時,他還專門去陸軍第一鎮取經。
“陸軍第一鎮的各級參謀團十分專業,他們能核算到每個人,每一天,在不同情況下的消耗……”
他在取經觀摩期間。
就親眼見過,一群參謀團成員,演算統計的大堆文卷、稿紙。
就用朱老四那種加減乘除,以及表格統計法。
統製身邊的參謀團,把統計做到協一級。
協一級的參謀人員,又把統計做到標一級。
以此類推。
最終,每個棚,需要多少消耗,都有明確核算結果。
朝廷新軍中,也按照朱老四的新軍編練細綱,搭建了參謀團。
可朝廷這邊,有能力的人,寧願繼續呆在尚未編練的舊軍中,都不願來參謀團。
因為參謀團在大家看來,沒有多少權力,就是個打雜的。
最後,朝廷編練新軍隻能把一些資曆老,能力比較平庸的將領,塞進去。
畢竟,或許這些人統兵,隻能當個百戶。
可隻要肯去做參謀軍事人員。
就能升遷一級。
當一個品級相當於千戶的標統級參謀人員。
這就造成,參謀成員素質整體底下。
而數術法子。
他們不會。
朝廷六部下麵的吏員,當初在朱老四帶著學生督查百官時,看到了朱老四數術法子的便捷性。
到是跟著朱老四的學生學會了。
所以在教導參謀團時。
朝廷就讓這群吏員教導參謀團。
“太子,我們把這件事情,丟給六部吏員後,就沒有再過問,在這方麵,我們也有很大失職,我們對軍中參謀軍事人員的建設,也輕視懈怠了。”
朱標扭頭,看著承認錯誤的藍玉。
笑著點點頭。
藍玉的態度很端正。
沒有一味把事情推諉給彆人。
從己身、從外因,方方麵麵都反思了。
“原以為,檢閱、對抗演練,朝廷新軍和陸軍第一鎮的差距就已經全都暴露了,如今看來,我們還是太樂觀了,你們要仔細觀察雙方差距,記下來,將來都要一一更正。”
“是!”
眾人紛紛領命。
朱標詢問:“輝祖在老四軍中擔任參謀軍事的職位,他乾的怎麼樣?”
沐英笑了,“很優秀,輝祖、耿瑄帶領一個單獨的團隊,負責全局。”
話中,沐英羨慕看了眼徐達。
徐家幾個孩子,近水樓台先得月。
有老四這個姐夫親手帶著,這些年,已經把朱紫巷很多同齡人,遠遠甩在後麵了。
“三叔。”朱標含笑看向徐達,“等輝祖結束福建履任後,讓他回朝來新軍中履任吧,他這些年跟著老四學了不少,朝廷編練新軍正需要人才,孤算是看明白了,單靠朝廷拿著老四的細綱學習,學到頭,也隻能學個半桶子水。”
……
“讓輝祖回來,擔任一個協統,給朝廷新軍樹立一個近距離觀察的樣板!”
眾人暗暗驚訝。
徐輝祖多年輕。
就擔任協統?
不過很快,眾人又都釋然了。
就連李景隆如今都擔任朝廷一鎮新軍協統。
徐輝祖跟在朱老四身邊,雖然在閩縣擔任縣令,但他們不信,朱老四沒教小舅子練兵、領兵。
眾人想通後,全都羨慕看向徐達。
協統,統兵兩個標,四千多人。
兵力稍微不如一衛指揮使,但也差不多了。
朝廷現在新軍兵製照搬陸軍第一鎮。
不過,具體的品級還沒有定。
徐達感受著眾人羨慕眼神,含蓄笑道:“一切聽從太子安排,不過,輝祖還年輕了點,太子最好還是讓他從下麵,慢慢乾起吧。”
朱標笑笑,“老四也年輕,現在都已經在外麵創下一番基業了,恐怕距離建國也不遠了,輝祖是老四的小舅子,我不相信,這些年,老四沒有把真本事,傳給輝祖。”
……
眾人談論間。
靠近北平城外的大營。
已經有將近三十萬北方各地精銳,聚集在北平。
北平城北一片闊地,目視所及,到處都是連綿成片的大營。
三十萬大軍的規模。
任何人看了,都忍不住心潮澎湃。
朱標抵達時,朱棣已經帶著一眾將領,在轅門外等著了。
朱標遠遠望著轅門處,聚集的將領。
視線延伸。
綿延成片,無邊無際的大營,映入眼簾。
操練聲、射擊聲、炮擊聲,不時從大營內傳出。
這就是他的兵!
不久將來,將會跟隨他,馳騁塞上草原!
朱標收回視線,重新落在站在眾將之首,擔任副統帥的朱棣身上。
默默激動握拳。
“大哥。”
朱棣含笑,帶著朱樉眾人,在朱標靠近時,迎上去。
朱標勒馬。
翻身下馬,快步走來,在數百雙眼睛注視下,笑著重重抱了朱棣一下。
搞得朱棣都有些不自然。
朱標鬆開笑道:“帶大哥,去你陸軍第一鎮看看。”
朱棣忙安排人,為抵達的朝廷新軍安頓營地,然後帶著朱標一群人,前往陸軍第一鎮所屬大營。
呂本跟隨在人群中,一路,眼神晦暗不明看著朱棣,同時腹語,‘要怎麼做,才能讓朱四郎獨領一軍和太子爺分開?’
談笑議論中,眾人靠近陸軍第一鎮大營。
“放!”
砰砰砰……
“一二一!”
“向左轉!”
……
剛靠近,就聽到營地裡麵,嘈雜的聲音。
朱標好奇詢問:“將士們都休息好了?”
老四他們走在前麵,一路清理道路,也隻比他們早到一兩天。
這麼快就投入訓練了?
將士們能吃得消嗎?
朱棣笑著解釋,“抵達後,將士們休息了一天,兄弟們都是南方人,第一次北上,得讓他們抓緊時間,適應北方的天氣……”
為了這件事,整個陸軍第一鎮所有人都忙的焦頭爛額。
要想保證大多數將士,不被北方寒冷打敗。
食物、禦寒保暖、驅寒藥材……
方方麵麵要準備的事項太多太多了。
朱標以及眾將,跟在後麵,耐心聽著,走入大營內觀摩。
朱標也注意到了。
陸軍第一鎮相比金陵時,精氣神還是有點差。
將士們明顯不適應北方的酷寒天氣。
兩隻手凍得紅彤彤,舉著火銃,隱隱顫抖。
朱標靠近一名舉火銃將士身邊,伸手摸了摸將士紅彤彤的手,手掌黏黏的,搓了搓,又放到鼻尖聞了聞,攤手好奇問:“老四,將士們手上塗了什麼?”
“豬油。”朱棣笑著說道:“這是我們在雞籠嶼就準備的,豬油能防止凍瘡、皸裂……”
朱標點點頭。
隨後,跟著朱棣繼續參觀。
長途跋涉,還在完全不適應的寒冷北方。
這回,他們才算真正見識了新軍一些不曾暴露的細節。
一路回到北征大軍給朱標準備的帥帳。
朱標等眾人落座,環視眾人,感慨道:“適才,諸位都去陸軍第一鎮看了,想必,大家對陸軍第一鎮的感受更加直觀清晰了吧?”
……
眾人不時頷首。
“正是陸軍第一鎮方方麵麵細節做得足夠好,才保證了陸軍第一鎮的戰鬥力和士氣,在完全不熟悉的寒冷北方,得到最大限度保存。”
“而確保這些細節的,來源於陸軍第一鎮優秀精乾的參謀團。”
……
“孤說這些,並不是讓你們現在就改,不久後,各軍陸續抵達,馬上就要出塞,也來不及改,孤隻是希望,諸位把觀摩所得,牢牢記在心裡,朝廷的百萬兵馬,在往後,都要陸陸續續改編為陸軍第一鎮這樣,更為先進的新式軍隊……”
朱標話落,數百名各級將領,嘩啦起身,“太子訓導,末將銘記於心!”
鏗鏘聲衝出帥帳。
周圍值守的將士,都忍不住熱血沸騰,下意識挺了挺胸膛。
朱標更是激動。
臉微微潮紅,矜持抿唇,唇角還是忍不住浮現笑意,滿意點點頭,抬手壓了壓手。
唇角微動,剛準備說話。
“報!”
一名把總快步走入帥帳,“轅門外,有自稱北元可汗使節求見!”
所有人都微微皺眉。
朱標當即吩咐:“把人帶進來。”
片刻後。
渾身風塵仆仆的北元使節進入帥帳內,對朱標行撫胸禮後,鏗鏘道:“我乃可汗使節,可汗質問大明太子,我草原數年不犯大明疆域,反倒大明,咄咄逼人,已經把我朝勢力,逼出遼東,為何還要仗勢欺人!”
朱標不由微微皺眉。
的確,北元已經數年沒有犯邊了。
反倒是這幾年,朝廷咄咄逼人,不斷對北元發起進攻。
從師出有名的道義上,還真有些理虧。
“如果爾可汗脫古思帖木兒,願意自取皇帝頭銜,來向我大哥稱臣,我朝可以馬上退兵。”
朱棣忽然開口,所有人唰一下,看向朱棣……
朱棣坐在帥帳左側,除朱標,最尊貴的位置,含笑看著北元使節,“天下隻能有一個皇帝,那就是我父皇,任何僭越稱皇者,都是對我大明的挑釁,隻要脫古思帖木兒願意放棄皇帝稱號,都不用跟隨我們回朝,隻要和我大哥約定,前往兩國邊界,象征性向我大哥,稱臣,也不用納貢,我們這五十萬精銳,馬上折返!”
“脫古思帖木兒肯嗎?”
朱標不由笑了。
其他人也全都笑了。
脫古思帖木兒隻要這麼做了。
朝廷退兵也無妨。
因為隻要脫古思帖木兒這麼做了,草原各部就再也不會聽從脫古思帖木兒號令了。
使節看著身穿異樣軍服的朱棣。
鄭重撫胸鞠躬。
鞠躬深度,比剛才對朱標都深。
朱棣微微皺眉。
餘光瞥視。
果然,很多人臉色也都變了。
使節鄭重道:“小人拜見燕王。”
明四皇子深陷草原時,他曾在圍剿中,有幸遠遠見過。
靠近見過明四皇子的千夫長、萬夫長,都被明四皇子殺了。
他比較幸運。
明四皇子穿著這身奇怪裝束,他剛才還沒認出來。
雖然此人狠狠羞辱了整個草原。
但他們草原人,敬重真正的強者!
使節拜見後,起身,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低著頭,雙手高捧到朱棣麵前,“四皇子,這是可汗給四皇子下的戰書,我方已經在張北城,布置重兵,你們出塞,一定要奪取張北,可汗希望,我們雙方,在張北打一場,我方防守,貴方進攻,可汗希望,明四皇子指揮陸軍第一鎮,能作為大明的進攻兵馬之一。”
諸將瞬間滿臉激動。
陸軍第一鎮的表現大家都看在眼裡。
可無論是檢閱、對抗演練,亦或是長途行軍,都不是實戰。
大家更想看看,陸軍第一鎮的實戰表現!
沒想到,這麼快,機會就來了!
不過,大家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畢竟,陸軍第一鎮是一支地地道道的南兵!
朝廷此番從南邊抽調精銳。
也沒從福建這麼南的地方抽調。
就是擔心水土不服。
而且陸軍第一鎮還是一支回朝助戰的客軍。
這樣一支軍隊,大家把人家拱到前線,打一場攻城戰,太不地道了。
即便很多心向朱標的將領,有個彆極其希望朱棣接下這封戰書,也隻是隱晦看看朱標,不敢開口落井下石。
‘接啊!朱四郎,你不是很厲害嘛,接啊!’
呂本緊盯朱棣,激動握拳,心中呐喊。
朱棣轉身向朱標,抱拳請示,“大哥,我想接下這封戰書,請大哥準許!”
打第一仗也沒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