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趙祁輕輕彎唇,她說的這些他沒印象,但是再大些時候的事他記得,他們之間相處模式一直都那樣。她總是欺負他,可是欺負完,又護著他,年紀越大欺負得越少,後來漸漸就隻剩下長姐如母的關愛。
“其實我以前可討厭你了……”趙貞看著前方出神,雙眼失焦。
小的時候很討厭小孩子,聽到父母要生第二個,當下便大哭,後來鬨了好久,趙祁還是來到了這個世界。
她覺得他好醜,皺巴巴一團像個猴子,還特彆會哭,身上總是一股奶味。
一直長到豆丁那麼大,她還是不喜歡他,偶爾心情好了抱起來玩玩,見他的臉圓嘟嘟的,便時不時捏一捏,甚至忍不住小小咬上一口。
明明隻是帶著玩鬨性質的逗弄,他卻一天比一天黏她,聞著他身上的奶香不覺得討厭了,也有心情每天每天領他下樓在院子裡逛,看他企鵝一樣敦敦地學走路……
她越來越喜歡他,調奶粉,喂米糊,換尿布,洗澡……慢慢學會了照顧他。
“以前過節大人都喜歡逗你,問你‘姐姐對你這麼好,你要怎麼回報她啊’?你總是坐在地上,一邊倒騰玩具槍,一邊說‘我長大了會照顧姐姐,也回照顧姐姐的寶寶’。不知道是誰逗你時說的,反正你聽過以後,不管誰問,都這麼回答……”
趙貞轉頭,視線移到和他交握的手上,攤開後平整對齊“以前你的手那麼小,輕輕一包就能裹起來……”
現在,他的手已經大到能將她的手握拳包起。
從俯視到平視,現在隻能仰視他的個頭。
“可惜,姐姐等不到你幫我帶孩子了……”
他一定會是個好舅舅,隻是沒有機會了。
趙祁握緊她的手,止住她的話“姐!”抿了抿唇,卻說不出更多。
想不想生孩子是一回事,能不能生是另一回事。
主動和被動是不同的,痛苦的是她還沒做出選擇,就被剝奪了選擇的權利。
“好了,你回去吧,明天還要上課。還最後一年就要畢業了,彆貪玩……”趙貞拍拍他的手掌,示意他出去。
他比賽獲獎,這個學期有獎學金,加上課餘打工掙的錢,即使她掙不了多少了,也能交的起學費。
他不僅長高了,也成熟了。
這個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變化。
趙祁離開後,霍承安就著夜色趕來了,帶來的保溫盒裡裝著清淡滋補的小粥和湯。
趙貞靠在床頭,就著他喂食的動作一口口吃完喝儘。
吃完,霍承安給她擦乾淨嘴邊油漬,她動唇輕聲道“你回去吧。”
“我在這陪你。”他頓了一瞬,放下調羹,沒看她。
“……我想出院,回家裡去休養,這裡的味道太難聞了,我不喜歡。”
霍承安猶豫了一瞬,同意“好,明天我讓人給你辦出院手續,我們回家住,醫……”
“我說的是我和趙祁的家,不是你家”。”她眼睫輕顫,淡聲道。
霍承安一僵。
不和她對視,他唇瓣微動“……你早點休息,明天我讓劉嬸把家裡的床單被褥都換成新的。”
“我想回去和趙祁一起住。”趙貞麵無表情,眼裡也沒有半點情緒。
“……”霍承安平複好久,才說“你現在情緒不穩定,我不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他起身要走,身形略帶倉惶。
“趙祁和宋君會來接我出院,明天打完上午的針我就走。”身後傳來她的聲音。
他腳下一滯,猛地回身,牙根緊磨“趙貞……你不要再鬨了!”
趙貞很平靜,平靜到像是沉沉海麵,毫無波瀾。
“我是認真的。”
她的語氣很沉穩,靜靜裹著白色棉被,背靠床頭,整個人仿佛要和這白色房間融為一體。
十幾秒無言對峙在空氣中重重劃了一筆。
“你還不明白嗎?再繼續下去,我會把自己折騰死的……你的生活會一團亂……我會把自己逼瘋逼死……”
她那雙空洞的眼睛,像一對巨大的、蟬脫殼後的蛹殼,兩行水跡緩緩淌下,無聲淌過那張與紙一色的臉。
被下的手攥住床單,很輕,並不用力,就像她此刻的語氣。
“一靠近你,我所有的忐忑、不安、自卑、恐懼……就會像潮水一樣漫上來!所有的劣等品質就會齊齊湧上來,壓地我無法呼吸!就像有人掐著我的脖子,窒息……窒息的感覺你懂嗎?我冷靜不下來……甚至正常不了!你懂嗎……”
她深吸了一口氣,在笑。
“都是因為我……把事情搞成這樣,所有的根源都錯在我。”
愛如逆風之炬,也如雙麵之刃,執愛者可以無堅不摧,也可漏洞百出,處處皆是命門。
一句話,一個字,一件小小的事,都可能致命。
時隔九年,她第二次提出分手“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吧,如果我們現在的關係對你來說,是交往而不是交易的話。”
她又哭又笑的表情,仿佛補全了多年前他沒能看到的那一部分,當時的她是笑著的,哭的部分,眼下也終於由她拚湊整齊了。
“你看。”她勾著唇角,滿目淒惶,“我現在多像一個神經病……晚上看著我不會害怕?霍承安……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
聲音漸漸減小,最後她不說話,隻是哭了笑,笑了哭。
不能愛和不敢愛有一字之差,苦都是一樣苦,彌漫在舌尖上,喉嚨裡,血管中,胸腔四肢……
無一不在,無處可躲。
苦,都是一樣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