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片土地！
中年人略有些失望，他準備離開，於是便向前走了幾步，似乎又不甘心，停下，回過頭來“嘿嘿”一笑說“你是識字的，那我問你，會背古詩嗎？”
“會背，”
“會背幾首呢？”
“嗯……十幾首左右吧，”
“太少啦太少啦，我們那裡的娃娃能背上百首呢，”
小霞露出驚訝的表情，中年人說“這主要是因為有很好的先生教他們，不僅是這，老師還教他們算術，還教他們說外語，教他們如何鍛煉身體，他們長大了還能去外國，”
外國？小霞越聽越覺得稀奇。她連西城都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呢，哪還去想外國呢？
中年人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番外麵的世界，他好久都沒有如此有興致地說這麼多話了。頓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他點了一支卷煙，又開始說“唉，有好幾個娃娃搶著去呢！我都沒同意，因為他們不識字，你有這個條件呀，你還不去。你想呀，這裡災情越來越嚴重，天天都有人餓死，你們又是從外地來的，要想在這裡落腳難啊，吃啥喝啥，但是你去了那邊就有吃有喝了，而且我可以給你家裡一筆錢……是這，你回去想想，想好了再來找我，我就在菜市旁邊住著呢，要不是看你聰明伶俐，我才不說這麼多話呢，”
中年人走了，小霞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兩個紅薯呆呆地站著，內心處在巨大的矛盾之中。
國良喝了小霞端來的水，吃了點東西，歇息了片刻，體力稍微恢複了一些，他望著這些憔悴地幾乎變形的臉說“沒想到呀沒想到……這裡情況也這麼糟糕，”
他突然感到嗓子很癢，一張嘴就咳嗽，於是就使勁地咳，張氏就在他背上輕輕地捶。大家等他咳完，老李問“那咱們咋辦？”
“我們還得繼續往東走呀，這裡不是個好地方，”國良手捂著嘴說。此話一出，眾人沉默，張氏兩眼呆滯，絕望地搖搖頭“我阿達都不去了，死也死在這裡算了，還能離老家近一點……我堅決不走了，我是走不動了，”
國良說“還有比我們更苦的人呢，他們連住的房子都沒，”
老李摸了一下自己臟亂的頭發，乾咳了幾聲後說“這麼好的地方都是這個逑樣子，再往東走還能好到哪裡去呢，苦海無邊呀，佛爺說地對對的，苦海無邊！”
國良說“要不走也行，我們就想辦法在這裡落腳，”
秀華不知想到了什麼，心情突然好起來，他她將額前幾縷頭發理到耳後“不行我們再走回去吧，說不定，到那時旱災就過去了，日子慢慢就好了……咱們的地還在呢，”
老李不屑一顧地打斷了老婆的話“還現在回去？連牛糞和門扇都賣給人了，你回去乾啥……守著四堵牆？”
“那有啥呢，等咱們手裡有錢了，置辦新的，”秀華態度似乎很樂觀。
但國良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不能回去的原因“娃她阿姨，回是回不去了，現在回去莊裡人會咋看我們，就是死在外麵也不能回去了呀，”
秀華歎了口氣，低聲說“現在還顧啥麵子？有吃有喝的富人才顧麵子，咱們不餓死就燒高香了……”
老李嘴一癟，示意秀華不要再說了。
“國良，你說咋辦？”老李問。
半晌，國良咳嗽了幾聲地說“讓我好好想想，”
大家默不作聲，希望這個文化人能想出一個好辦法來。但話說回來，這畢竟這是個新環境，大家畢竟還抱著一絲的希望。
暮色落下，血紅的夕陽照著這座古老的城郭。西城死一樣的寂靜，偶爾會從街上傳來有氣無力的的啼哭聲，過了一會兒突然刮起了大風，從遙遠的西部吹來的風，使街上破舊的房屋發出鬼哭狼嚎的聲響，這些從四麵八方湧來的逃難人或坐或躺，誰也不知道誰會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一具僵硬的屍體。
夜風越來越冷，他們坐在街上凍得縮成一團，國良摸摸口袋說“我這裡還有那個張連長給的五塊錢，咱們去找個客棧吧！不然熬不到天明……”
此時此刻，大家對國良的這個提議完全讚同完全擁護。於是大家拿起破舊的行囊，拖著疲憊的身體在夜色裡找了一家廉價的客棧住下，又買了些紅薯土豆窩窩頭吃了，共花了不到一塊錢，雖說沒吃飽，但總算是吃了些像樣的食物，肚子也舒服多了。
他們靠牆坐在草簾子上在疲憊不堪中慢慢進入夢鄉，小霞卻怎麼也睡不著，她想著那個人說的話也是有些道理的，她在回家的路上得知這西城有人買人，價格十五元到二十元不等，有的人家活不下去就把自己的娃娃賣掉了，不過，無論日子怎樣艱難她的父母是絕不會同意把她賣掉的。
天快亮的時候，小霞才迷迷糊糊睡著了，她進入了一個是夢非夢的狀態他想好了把自己賣掉吧！把得到的錢給父母留下，她這樣做感到很痛苦，但堅信這是正確的做法。
那是一個平常下午，小霞以找吃的為由，就尋到了那個中年人，把自己賣掉了，立下了字據，還簽字畫押。那中年人感歎說“是個好娃娃，你放心，你到了上海就比這裡過得好多了，”小霞不知中年人說的是真是假，也不去想了，給父母寫了一封簡短的信，把討價還價得到的二十五塊錢（最高價錢）壓在了還在睡覺父親的枕頭下，就頭也不回淚流滿麵地跟著那個中年人走了。
他們先是走旱路後走水路，走了大概二十多天才來到上海，一路上中年人對小霞照顧有加，給她又是吃點心又吃牛肉罐頭，小霞每次吃到好吃的她就想起爸爸媽媽和哥哥，心裡就難過。這個又大又陌生的城市對小霞而言完全是另一個世界。城裡來往往的人和車看得她眼花繚亂。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傻瓜，什麼都沒見過，什麼不懂。啊！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人？怎麼會有這麼高的樓，街上居然有那麼多好吃的，這是她以前無法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