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片土地！
對於張麗娟突然提出來的“虛偽”二字，誌高感到迷惑不解，同時還有些尷尬，他似乎無法再裝出一副很平靜的樣子了，他搓了搓手掌“皮笑肉不笑”地問“虛偽？我……怎麼就虛偽了？我願聞其詳，”
“因為你沒有立即回答我的問題，因為你說話吞吞吐吐，因為你眼神飄忽不定，左顧右盼的，因為你在敷衍我……”張麗娟語速極快地說。
不得不承認，他這位同學心情不好了，而且很直接地發脾氣了，然而，似乎是無端的發。這是誌高首次感到她的“厲害”
……他暗暗吃驚，張麗娟真不是普通的女子，雖說也是農村人，但相對那些割豬草喂雞燒飯跟著父母修地球的女生來說，她是見過大世麵的，因此她膽子大，她敢做彆人不敢做的事，她還追求時髦（這點從她的衣著打扮就能看出來）她一個人從小灣溝村來我家，就足以證明了這一點。同樣，她要是跟誰杠上了，必定要分個雌雄來，總的來說，這人個性鮮明，也不好惹。
說話間，那輛破舊的中巴車，伴隨著沉重的喘息聲，從坎坷不平的村道上駛入孤寂的停車場。
卷頭發的司機穿著一身油膩臃腫的工作服，從駕駛室跳下來，望著他們說“準備去啥地方，趕緊上車，馬上走呀！”他又走到車尾，蹲下來看車的底盤，嘴裡喃喃說“這爛慫車，三天兩頭壞，把人一天能忙死，”
誌高準備往車跟前走。張麗娟卻沒任何反應，她顯得無動於衷。
“那上車吧……裡麵座位多得很，可以挑個靠窗戶的，”誌高溫和地說“差不多半小時就到了，這車快！”接著他朝司機走去“哥哎！買一張票，去小灣溝村，”
身後卻傳來張麗娟獨特的聲音“你回來，誰讓你買票的？”
誌高不知所措地看著她，怎麼了？她這是打算走回去嗎？
司機畢竟是經曆過事情的人了，他似乎感到了異常，小聲問“咋啦？你們這是鬨矛盾啦？”
誌高難為情地解釋“沒有沒有，這是我同學，小灣溝村的，人客氣得很，怕我花錢……”
司機低聲說“人長得漂亮著哩，就是看著厲害得很，”
誌高低頭不語，他實在搞不懂張麗娟怎麼像變了個人一樣，就是在學校她淘氣的時候，也不是這樣子呀。老實善良的誌高立即開啟反省模式，他在想是不是那句話說錯了，他像背課文似的把剛才說過的話以及表情舉止，默默回顧了一遍，也沒有發現哪裡不妥，難道僅僅是因為說她漂亮時說得慢了一點嗎？這……也不至於吧！
“李誌高，你聽見沒？我叫你過來，”張麗娟給誌高施發號令。
司機調侃說“你趕緊過去吧！要不然人家捶你，還得我勸架，我還忙著修車哩，”
誌高苦笑之後，屁顛屁顛地走了過去。
“誰讓你給我買票的？”張麗娟不屑地問。
誌高“嘿嘿”一笑說“看你說的……我讓我買的，給你買的，你彆客氣，一兩塊錢的事，”
“……”很顯然，張麗娟不是怕他花錢。
她抿著嘴站著，似笑非笑。
初春的風夾雜著土霧吹來，張麗娟簡單梳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長發，她盯著誌高的眼睛說“難道我連買票都不會？或者說我沒有買票的錢？”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誌高認真地解釋“這不……你是客人嘛！我理所應當給你買票呀！合適著哩，”
張麗娟先是緊閉嘴唇，然後淡然一笑說“沒錯！我是客人，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她把客人二字壓得很重。
誌高心中一喜，心想，我終於說對了一句話。但他很快又發現這句話可能會引發新的麻煩。
“對你而言，我就是個匆匆過客而已，是不？就像這大自然的風，吹過去就過去了，沒有人在意它去了哪裡？”張麗娟話鋒一轉，使得誌高完全沒有跟上她的節奏。
誌高幾乎沒有什麼話可說了，然而，他還是空洞而乏力地解釋“瞧你說的，咋能是匆匆過客呢？你不是說，常來玩嘛！”
張麗娟一屁股坐在碌碡上，靜靜地看著車場的邊緣，那裡有幾棵小白楊樹，細長的樹乾在風中搖曳，仿佛是在耐心地等待著什麼人的到來。
沉默……時間在一秒秒流逝。
“這都聽不出來啊，我那是客氣話，”良久，張麗娟“哈哈”地笑著說。
“這……你……”李陽感覺有什麼東西卡住了他的喉嚨。
走南闖北的司機大概是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了，因為張麗娟說話聲音很大，並不避諱他人。
熱心的司機已經想到一個一舉兩得的辦法，他假裝讓誌高過來幫忙擰螺絲，待誌高走過來悄聲說“你個吃瞎障的，平時看著你聰明著哩……你不會買兩張票，把女子送到家門口？哎！這事還用我教你嗎？”誌高仿佛恍然大悟，於是買了兩張票。
這輛即將報廢的中巴車，經司機嫻熟地一搗鼓，繼續開啟了它的疲憊之旅。
誌高對司機的話半信半疑，但當他說要把楊麗娟送回家時，她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臉上的表情已發生了細微的變化，溫柔已悄然來臨。老謀深算的司機似乎對這情形見怪不怪了，他並沒有因為給誌高出了個好主意而沾沾自喜起來，比起這事，他更關心這趟能坐多少人，能掙多少錢。
誌高和張麗娟選擇了中間一排位置坐下，她靠窗戶坐，他靠過道坐，誌高刻意在二人中間留出來近十公分左右的距離，他幾乎一半的屁股在空中懸著。
“那你怎麼回來？”她望著窗外連綿起伏的群山問。
“啥？”因為汽車的轟響，他沒聽清她說什麼。
張麗娟側目看了他一眼，繼續問“我說你怎麼回來？回你的李家莊，”
“奧，你說我呀，”這下誌高聽清了，人家分明是在關心自己呀，他連忙說“車肯定是坐不上了，沒事，我就走回來了，閒的。我從小就喜歡走路，”
張麗娟眼光掃了一下他們中間空蕩蕩的位置，揶揄地說“你離我遠點吧，我身上長著刺，小心紮到你……”
這下，誌高聽出了張麗娟的話外之意，他尷尬一笑，身子彆扭得往中間移動了一下，張麗娟捂嘴而笑，並看著車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