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片土地！
這輛即將報廢的中巴車，伴隨著低沉的轟鳴緩慢地離開了鄉村停車場，開始上坡，接著又下坡，一路上，總是要在狹窄的鄉路上會車，迎麵駛來的是貨車客車以及三輪車架子車，特彆是遇見大客車，其中一方司機必須要退到一個較寬的位置，雙方小心翼翼，還得有人下車指揮，（偏左偏右不是蹭車就是掉下路基）才可勉強通過。
當然，有時會碰見放羊人將羊群趕到公路上，這是最麻煩的事，儘管司機爆粗口大罵並按喇叭，但牧羊人裝作聽不見，羊群依然悠然自得的行走，似乎對身後的龐然大物已失去應有的好奇心和懼怕，誌高有了暈車的感覺。
中巴車走走停停，張麗娟向車窗外看了一眼，突然改變了原定計劃，她不打算回小灣溝村，而是讓誌高把她送到小寨村，那是鎮政府所在地，是她爸工作的地方，那座牆上寫著“為人民服務”的鎮政府大院，留下了張麗娟童年最美好的回憶，但對誌高而言，他為張麗娟送行的路程就多出了三公裡左右。
一路上，總有人上車，車廂裡已經擁擠不堪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聊天，一會兒說國際大事，什麼海灣戰爭巴以衝突氣候變暖問題，一會兒又談鄉村小事，說誰家蓋房子沒有請陰陽師看個好日子，結果出事了，把一個人從房梁上摔下來了，說誰家小夥去打工，新媳婦耐不住寂寞和村裡的醫生搞到一起了，不巧被被她公公發現，當然她丈夫也就知道了此事，新媳婦羞愧地無地自容，上吊了，講述者歎息，傾聽者也歎息，最後大家一致認為，人還是要有底線，不然就要出亂子。
張麗娟和誌高一言不發，津津有味地聽著這些來自各村的土專家解析國際形勢點評人生百態。
沒過多久，中巴車就駛到了目的地。
誌高卻死活不進鄉鎮府大院，因為他覺得這裡太陌生太讓人壓抑，哪怕是待幾分鐘人都會不舒服，張麗娟兩隻手輕輕地叉在腰間，用奇怪而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他“你咋這樣啊？故意哩是不是？”
誌高仍不能邁進大門一步，做出要走的姿態“那我就回去了，還有點事呢，”
這下，張麗娟柳眉倒豎，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看樣子，她又要生氣了，那麼，誌高一路的顛簸將變得毫無意義，但是，那個院子他實在不願進去。
可是，事情就這樣奇怪，張麗娟甩了一下頭發，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說，她突然“哈哈”一笑，調侃他“看你不是要去大城市闖嗎？這兒你都害怕……”
誌高難為情地笑笑“不是害怕，你知道我膽子還是挺大的，”他為自己繼續辯解“你沒看這兒都是些高官顯貴，我一介草民布衣，就沒必要自取其辱了！”
“哎吆！你說話還一套一套的，你是在諷刺我吧！”她俏皮地眨著眼睛說。
“沒有沒有沒有，絕對沒有……”誌高連忙說。
張麗娟看見誌高有點難為情，又“嘻嘻”地笑起來，笑過之後，表情就變得嚴肅了，這倒不是因為誌高說錯了什麼話，而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
“李誌高，人各有誌，我明白了，我不能改變你的決定，希望你能實現願望，那……我給你留的電話號碼你記住了嗎？”張麗娟臉上突然泛起了紅暈。
“這你放心，電話號碼我肯定記住了，你看我寫在手掌上了，”當誌高張開手掌時，沒想到的是，那一串數字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了。
張麗娟顯然對他的這種做法很不滿意“你這記得啥？你念給我聽，”
“嗯……是632……嗯……這個是8”誌高艱難辨認這些即將消失的數字。他硬著頭皮說下六個數字，三個卻是錯的。
張麗娟甩了一下頭發，徑直朝鎮政府大院裡的假山走去。
誌高一會兒看張麗娟的背影，一會兒看自己的手掌，然後大聲說“最後一個數字是7不是1，”
但是，沒有人回應，二十幾秒後，張麗娟背對著他說“你不要記了，多麻煩呀！”停了停她又問“你打工回來，會去平南中學找我嗎？”
對於張麗娟突然的提問，他根本沒有做任何思考，給了肯定的回答。張麗娟對他的表現有點滿意。
“那我就回去了！你忙你的吧，”誌高望著張麗娟說。他感到自己洋相百出，事情辦得很不漂亮。
她不置可否，伸出一隻手朝天上指，突然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事情都不看過程，隻看結果，一年之後我們再聊人生吧！”
誌高當然明白楊麗娟說的什麼意思，對於他自己的選擇，其實他心裡也沒底，隻是他實在不願意常年累月地在一個偏遠落後的山溝堖堖待下去了，這裡雖說空氣清新，雖說大自然的風景美如畫，雖說身邊有不少的同學朋友，但他更向往那種繁華熱鬨，吃的好穿的好有錢花的生活狀態。那麼，問題也就來了，如果這些實現不了怎麼辦，那也沒事，他相信總會有點希望的。他將一直為這個目標奮鬥下去……
張麗娟邁著輕快的腳步，走進了鄉政府的大院，誌高看著她上了二樓的一間房子，當他發現張麗娟欲回頭時，他慌忙躲開她的目光，轉過身匆匆走掉了……他要趕緊做一些進城的準備工作。
再說李嬸出的主意，讓根寶在實踐中獲得良好的收益。因為他總是殷勤地表現，給牛小紅她爸倒水喂飯甚至幫牛小紅她爸脫鞋脫襪子，還背著牛小紅她爸做各種檢查，現在，牛小紅看他的目光是溫和的，而且還飽含著感激和欽佩的意味。這使根寶的心海總是掀起一陣陣幸福的波濤。另外，牛小紅說話也不再那麼高深了，總是通俗易懂地跟他交流，她說一些家長裡短的事，例如，牛二家的母豬下了一窩豬仔，大概有七八隻，牛二高興過度，差點一頭紮進母豬的懷裡。還有就是趕集的事，最近菜販子把菜價漲了，以前大蔥是一分五，現在是一分七，硬硬漲了二厘，賣旱煙葉的老漢因被太陽暴曬，昏厥了過去，幸虧被一個上初中的娃娃發現，叫了人抬到衛生院，才保住了一條命，唉，你說人為了生活，太不容易啦。然而，牛小紅還是提到了高中畢業證的事，根寶剛剛迎來的幸福感，瞬間似乎就蕩然無存了，但是她他淡定地說:“你看我曉得的事情很多，肯定是高中畢業生嘛！就是……那個畢業證壓在箱子底下時間長了，字有點看不清楚了，”
牛小紅取下眼鏡，哈了口氣，用衣服角擦了擦眼鏡片，然後端端正正地戴上，根寶斜視著她，心想，這姓牛的女子太不講情理，我的表現已經相當好了，你還揪住個爛證不放手。
“將來的社會是知識爆炸的社會，你曉得我的意思？”牛小紅慢條斯理地問。
“這……我明白，”根寶讚成地說:“新聞上也天天這樣說呢，還說啥改革開放呀！抓住機遇呀，深化改革呀，”
“所以說……”
“所以說的沒有文化就很可怕，”根寶連忙接過牛小紅的話。
牛小紅嗬嗬地笑了:“不愧是唱社火的，編得很押韻！”
根寶這次並沒覺得牛小紅在誇他，牛小紅什麼態度，他還不能肯定，事情在成與不成之間徘徊。
牛小紅她爸在衛生院住了五天，在這關鍵的時刻，根寶比牛小紅的表現還勤快，總得來說，牛小紅她爸覺得這小夥子踏實可靠，做事有眼色，這是裝不出來的，這是本質的體現，至於文化不文化的那是次要的。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嘛，有文化的給沒文化的打工。
然而，老人家不知道的是，他的女兒牛小紅卻並不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