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皆身著純黑僧衣，神情沉穩，看上去也有幾分寶相莊嚴之感，但雷俊可清晰從他們身上感受到絲絲凶煞之氣。
同南荒巫門部分修士一樣，大空寺傳人平日裡修習，除了煉化天地靈氣外，也會一並煉化些許妖氣惡氛。
這讓他們的道統法門格外具有攻擊性的同時，也會在一定程度上或多或少影響他們的心神。
佛門兩大外道，大空寺一脈傳承的凶名殺性，素來更在白蓮宗之上。
他們尊奉的大滅如來，更一度有魔佛之譽。
雖然經過多年發展，白蓮宗佛法已經同傳統佛門正宗四大聖地迥異，但向上追根溯源，白蓮宗脫胎自菩提、天龍、懸天三寺。
而大空寺，更像是真正的佛門死敵。
就雷俊觀覽天師府敕書閣古籍記載，大空寺道統法門，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對佛門正宗聖地的佛法神通，存在克製破解之效。
眼見這些黑衣僧人出現，雷俊心中提高警惕。
有大空寺插一手，說明這趟除了江州林族之外，定然還有更多四姓六望中的其他敵人。
江州林族與天師府是近千年的宿仇，雙方糾纏下來，互有死傷，早就是恩怨深重。
唐廷帝室對調解他們之間的爭鬥，都已經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
除江州林族之外其他名門望族也加入對天師府的打壓時，唐廷帝室才可能視情況出麵調解乃至於壓製。
而現在有大空寺傳人出現，說白了就跟當初菩提寺那時一樣，是四姓六望找了個背鍋的。
那些黑衣僧人，悄然停在龍骨嶺外圍雪山中，不再靠近，似在觀察風向。
雷俊同樣沒有第一時間現身，先靜心觀察。
天空中的眼瞳更加隱蔽。
但不斷有景象呈現在雷俊手中古鏡的鏡麵上。
自家小師姐確實憋的很了，此刻出手，比固有印象中更加狂暴。
金色的雷霆閃耀下，很快就打得對麵的八重天大儒難以招架。
五姓七望皆傳家立世多年的累世名門望族，各方麵傳承皆完備精良。
以儒家神射一脈的射術神通法門而論，不論射程、射速、精準、箭矢威力等等，很難說哪項有短板。
隻不過各家傳承畢竟皆有秘傳，互相比較下，些許差彆在所難免。
如蘇州楚族的神射手，雷俊曾親眼目睹楚羽出箭，他們這一族的射術神通，就是在射程和單箭威力上更有優勢。
而江州林族方麵的射手，就是以大麵積散射著稱。
但問題在於，對道家符籙派聖地天師府來說，蘇州楚族神射手的優勢，才是讓他們比較警惕的那類。
道家符籙派在實戰鬥法中，素來以全麵和適應性強著稱。
不說真正的全能，但多數情況下不會吃虧。
隻有當對手某項優勢極端長板的情況下，才會襯得天師府的全能有所不足。
儒家神射一脈，正是其中之一。
而越是強調射程的神射手，對道家符籙派修士威脅自然越大。
要麼就是身法挪移和箭矢連發射速有優勢，能不斷控製距離的人，會讓天師府傳人感到不適。
而像江州林族這種以大麵積覆蓋著稱的神射法門，在單對單時，反而不易壓製修為相近的天師府修士。
林宇維乃江州林族旁支第一高手，更成功修成八重天境界，箭矢穿雲破空，摧山倒城不在話下。
他對上李鬆，或許能占些便宜。
但那是沾李鬆年事漸高而他正當盛年的便宜。
對上同樣是中生代的李紅雨，林宇維便很難占到優勢。
而唐曉棠對戰李紅雨、李鬆的結果，天下皆知。
金色的純陽雷龍這時在天地間發出震撼四方的龍吟，引得周遭雪山大片雪崩的同時，漫天金光蕩開星落如雨般的箭矢，以所向披靡之勢，衝向林宇維。
林宇維身形後退的同時，雙手一揮。
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弦弓震蕩。
諸多散落的星光飛快聚集，然後化作大片耀眼光輝並不斷凝聚壓縮。
流星雨在這一刻，像是化作輝煌烈日。
江州林族同龍虎山天師府鬥了這麼多年，大家也算知根知底。
林族同樣在謀求改良和突破，以期壓倒隔壁宿敵。
林宇維此刻一箭，便一改江州林族箭術固有風格。
隻是他的對手唐曉棠，同樣是天師府多年以來的異數。
輝煌如日的箭鋒迸射而出，光輝一時間就縱貫天地之感。
但那金色的純陽雷龍，竟然不管不顧，直麵其鋒芒，正正同貫天光輝相撞。
然後就見龍骨嶺上空，景象仿佛微微扭曲一瞬。
而伴隨空氣的扭曲，赫然是那筆直的箭矢光輝，隨之一起曲折，在天空中變形。
而純陽雷龍，繼續向前，朝林宇維撲去。
得那一箭之阻，林宇維身形已經飛速後撤，但金光閃耀間，雷龍緊隨其後。
直到忽然有滔滔劍氣凝聚，在天地間竟仿佛化作實體，凝結成山峰。
五座山峰並立，錯落有致，如五個老翁，屹立天下不倒，靜觀歲月長河流逝。
江州林族儒劍術神通，五老峰劍！
其劍意凝聚下，仿佛便是時間長河衝刷，亦不可將之摧倒，生生攔截住追擊林宇維的金光雷龍。
雙方撞擊之下，散碎的金色雷光四溢，而山峰隨之搖晃。
不過，同一時間，有滔滔劍氣所化的大江湧出，和同樣是劍氣所化的五老峰山水相依。
山做守勢，大江則轉守為攻。
金色的雷龍前進受阻，卻沒有半點回收的意思，同一時間有金光烈焰凝聚成猛虎，發出咆哮，寸步不讓，迎上劍氣大江。
北國冰天雪地下，出現劍氣所化的江南山水奇景，而與之相對，則是龍吟虎嘯驚天動地。
林徹……雷俊見狀，心下了然。
這位江州林族當代族主，果然親自來北疆了。
“不過……”雷俊又仔細看了看那浩然劍氣形成的山水變化：“印象中，林徹該是儒家經學治國三論的修士？”
但此刻他出手，沒有完整顯出應有水平。
可能是這方世界天地道理內蘊的緣故，各大修行道統在某些方麵殊途同歸，如約定俗成般，境界劃分上頗為同步。
中三天時，四重天都是內分四個小境界，五重天時內分五個小境界，六重天則不內分小境界，更像是對自身的總結，為將來衝擊七重天打基礎。
而七重天承接六重天，同樣不內分小境界，承上啟下，進一步為修士向更高層次進軍奠定基礎。
等到了八重天，一般而言，各大修行道統方才都再進一步內分小境界。
道家符籙派七重天稱通天，八重天稱神庭，有神庭四景。
道家丹鼎派七重天稱元嬰，八重天稱嬰變，有元嬰四變。
道家外丹派七重天稱丹解，八重天稱仙遊，有仙遊四海。
儒家神射一脈，七重天稱神鋒，八重天稱開疆，有開疆四界。
儒家詠誦一脈，七重天稱入神，八重天稱出神，有出神四化。
儒家經學一脈，七重天稱衝鬥，取文華才氣氣衝鬥牛之意，而八重天稱為治國，有治國四論。
江州林族近年來的第一高手，乃前任族主林群，為儒家經學八重天境界巔峰，治國四論皆全。
林群身隕之後，便輪到三論層次的林徹。
當初鄱陽大澤決戰，雷俊不在現場，沒見過林徹全力出手什麼模樣。
但他見過另一位治國三論層次的八重天經學大儒楊玉麒和人交手。
兩人誰強誰弱暫且不論，但一些神妙手段，林徹眼下並未發揮。
不知他是自身狀態不妥，還是暗中額外提防其他可能存在的威脅？
所幸，有另一位八重天大儒林宇維從旁相助。
林宇維初入儒家神射傳承八重天境界，麵對強勢的唐曉棠頗為狼狽，叫這位近些年來名聲大噪的江州林族旁係領軍人物很是丟臉。
但現在有林徹在前方頂住唐曉棠的壓力，林宇維的箭鋒就開始變得有威脅起來。
不過，某新任天師不僅不懼，反而興致更加高漲。
雷俊身在遠方望去，看不見唐曉棠本人身形，隻見天地間金色的雷霆和烈焰不停交織起伏。
原本白茫茫一片的北國冰天雪地，此刻主色調赫然變成大半金色。
正常情況下，以唐曉棠的修為，縱使以一敵二，隻要不是死戰不退，至少有遁走的機會……好吧，唯一叫人不放心的地方就在這裡，她很可能不走。
不過，真要是大家都死戰到底，對麵恐怕也承受不起代價。
除非……
四周山巒震動，積雪不停滾落，雷俊靜靜坐在銀裝素裹的樹下，注視自己的天目鏡。
鏡麵上呈現的景象，視角正不斷移動，環顧四方。
除非對麵還有幫手。
江州自家，林酬應該不會輕易出山，鄱陽大澤還算在江州左近，北疆這邊就遠了……雷俊心中猜測。
在江州林族漫長曆史中，近年來其實亦是少有的積弱時期。
同天師府對耗多年，又被大江上下遊的荊襄方族和蘇州楚族一起鉗製，嚴重影響江州林族在大唐皇朝開國後的發展。
前任天師李清風的祖父，亦即第一任李天師，就是因為擊殺當時的林族族主後自己亦告重傷，其後不治而亡。
雷俊當年剛知道天師三寶的事情時，便聽自家師父元墨白大略提過此事。
彼時天師府固然損失不輕，江州林族同樣不好過，那場硬碰的結果，把江州林族給碰去了五姓七望裡的末座。
此後天師府經曆多次內亂，跌落穀底。
隔壁江州同樣有自己的難處。
否則天師府內亂的時候，情況會更險惡。
到了近年，江州林族廣為世人所知，並時常活躍的頂尖高手，一共四人。
前任族主林群，後來接任族主的林徹，再加上兩位族老林奉、林酬，合共四位八重天大儒。
隨著前任族主林群隕落，江州林族實力進一步被影響。
及至後來鄱陽大澤決戰後，新任族主林徹和家老林奉一起失蹤，江州林族更是滑落至多年未有的穀底。
直到近幾年林宇維突破至八重天境界，林徹回歸，江州才算喘過口氣。
但林群、林奉先後身死，仍是丟半條命的大痛。
“江州林族祖地裡藏有老怪物的可能不大，但仍要留神。”雷俊沉思。
這個世界的老怪物，和雷俊穿越前在藍星看的一些裡的老怪物，不是一個概念。
因為此世壽數和衰老期的緣故，是以普遍不存在熬工齡越來越強的聖地名門宿老。
所謂老怪物，主要是指年齡已經過了平台期，開始步入下滑階段，但還沒有到暮年期斷崖式下跌的老一輩修士。
此階段的修士，已經很難再有更進一步向上突破的可能，希望微乎其微，這種情況下還能逆勢上揚者，皆青史留名，遍觀曆史長河也是鳳毛麟角。
他們常年深居簡出，很多時候不是為了更進一步向上，而是……避免下滑。
準確說，下滑之勢難以避免，但靜心潛修，溝通體悟天地，可嘗試努力遏製和減緩下滑勢頭。
至少，彆出現加速下滑。
這個階段的修士與人爭鬥，很容易傷及根本。
而一旦傷及根本，往往就是衰老期修士加速下滑衰敗的開始。
如果延壽無望，則類似情況下的修士有相當數量的人，會選擇靜養潛修。
越是頂尖大勢力出身者，越是如此，因為能得宗門或家族供奉，無需自己奔波或顧慮護法等事。
當中的上三天宿老，儘量延緩下滑，一定程度上保存實力，也算是為自家出身的聖地或名門，留下一些底牌。
所謂聖地、名門之底蘊，這亦是其中一部分。
隻是江州林族這方麵略有些特殊。
被天師府碰到五姓七望末尾後，他們長期被左鄰右裡的方、楚二族“關照”，每當江州林族有什麼變故，就是方、楚二族去他們那裡“做客”的時候。
林群身隕大江上和鄱陽大澤決戰後，亦不例外。
直到近年女皇新開學宮，方、楚二族才放鬆對江州林族的壓製。
而林群身死和林徹失蹤後，江州群龍無首多混亂，沒見有夠分量的老怪物出麵穩定局麵。
鄱陽大澤決戰，林徹、林奉或死或失蹤，隻得林酬一人帶領殘存族人狼狽退回江州祖地，江州林族被迫收縮自身勢力。
甚至青州葉族的葉炑入駐江州數年，幫江州林族撐場麵。
不到萬不得已，江州林族不至於弱勢到這般近乎沒有底線的程度。
可惜當初許元貞也失蹤後，天師府方麵同樣罷戰收兵，沒有進一步進逼江州，否則該能當真探出些底來。
至於天師府有沒有這樣的底蘊，有沒有這樣隱世的老怪物？
答案當然是有……過。
雷俊微微搖頭。
不聊這個問題，大家還是好朋友。
連番內鬥和外患的情況下，天師府早年的前輩宿老全部打空。
彆說天師府了，對門黃天道現在也沒剩更上一輩的老人了。
原來還有一棵老獨苗，李鬆。
最近一次李外之爭，也報銷掉了……
“嗯？”
雷俊忽然目光一凝，視線轉到遠方那群黑衣僧人身上。
對方為首之人，正小心翼翼，取出什麼。
遠遠望去，是個口袋。
我記得大空寺傳人修持破滅真意，是不煉製佛門法器的……雷俊見狀，靠上前去。
就見那黑衣僧人動作極為謹慎，打開口袋。
比較黑色幽默的是，他身邊幾個同門，站在側後方，則分彆取出幾張符紙，赫然是道家符籙派的靈符。
風卷殘雲符，黃天道那邊的筆法……雷俊隻掃一眼便有數。
為首黑衣僧人打開的口袋裡具體藏了什麼，雷俊一時間看不真切。
但隔著還有段距離，他就感覺其中有淩冽妖氣惡氛從中流露而出。
當前，尚不濃烈，不至於傳到遠處為交戰雙方察覺。
但是，妖氣惡氛，相當純正，並非大空寺、血河派等兼修者的道統，更像是源自純正的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