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叔說的確實沒錯,他確實是顧燕不知道多少輩的祖父。
從前顧家並不是商戶,也是京都赫赫有名的大官。不同於其他家族家族枝繁葉茂根深蒂固,顧家一代單傳,也不是真正的一代單傳,比如說他們這一代就有兩個人,都是嫡支,不過一個繼承家業,一個沒繼承罷了。
顧家最近的這一代裡有兩個人,一個是大房的顧予望,一個是二房的顧予懷。
和正常的大家族不同,他們不用爭奪所謂地位,也不用勾心鬥角,所以兩兄弟感情很好。
所謂圈子,就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圈子,顧予望身上肩負著整個家族的責任,也就導致他接觸的都是各個家族的繼承人。
而顧予懷則不一樣,他喜好飲酒作詩,結的也是相同興趣的朋友,他們的圈子一般井水不犯河水。
他們這一代謝家是個拎不清的,當然,這是顧予懷他們私下討論的,沒敢說出去。畢竟逼長退位不算多見。在他們這個時候,就是以長為尊,沒有彆的理由。
而謝家這一代又有個奇葩。立幼不立長。
他們這時候的人都不取字,對於禮節這上麵沒有之後那麼嚴,是以,喊人本名也不會有人覺得冒犯。
謝鈺算是他們這一代學識最好的人,真真是一騎絕塵,要是問顧予懷怎麼認識的謝鈺,很簡單,誰讓他的圈子廣。
這時候,京都勢力多,除了穩坐高堂的王室成員以外,便是以孟,華,謝,顧,以及古為首的五大世家掌握京都命脈。
至於其他家的,顧予懷認識的不多,倒是謝家的這個早就出戶的謝鈺他印象深刻。
對於謝鈺,他就隻有一個字。
狂!
少時的謝鈺可不知謙為何意,每次詩歌集會,他謝鈺的大名總會掛到最高處。
他沒興趣在朝堂上掀起風風雨雨,倒是養成了在這些詩歌集會留風的習慣。
後來顧予懷認識謝鈺以後,他問了這個問題。
時間太久遠他記不太清楚了,但他依稀記得,少年眉眼帶著放蕩不羈,整個人如寶劍出鞘,讓人莫名想避之鋒芒。
他說“當官?當官做甚?我覺得我現在的詩文甚得我意,當官沾了官場上的風風雨雨,詩文變味了怎麼辦?”
顧予懷見過他一次,當時他正在與人鬥文。
少年一身素衣在一群華服裡顯得格外突出,眉眼帶笑,身上帶著少年人的傲氣,唇角噙著笑,手裡提著一個製作精良的燈籠,燈籠裡的光照在少年臉上,襯得少年本就精致的眉眼更加耀眼,燈火葳蕤,少年有些衝擊性的外貌在光的照耀下去了一分淩厲,多了一分柔和,顧予懷一時看花了眼。
失神隻是一時的,待了解清楚發生什麼事以後,顧予懷也上了台。
謝鈺打量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年,十五六歲的少年,想來是富家子弟的緣故,唇紅齒白,笑起來臉上還帶著淺淺的梨渦,身體微微有些發福,不高,但看著麵善。
於是,謝鈺拱了拱手“在下姓謝,單名一個鈺字,請問閣下……”
他話還沒說完,麵前的少年便迫不及待開了口
“本公子名喚顧予懷!”
謝鈺望著少年,斟酌一番,開口道“不知閣下,要比什麼?”
少年眉毛微挑,“不比詩歌不作畫,我們比箭術!”
“箭術?”謝鈺挑眉,忽而咧嘴一笑,道“行啊!”
他謝鈺,或許比劍不行,但比箭,他彆說多行了。
現場的人很快就布好景,謝鈺和顧予懷一人拿著一把弓一支箭。
“一箭定勝負如何?”少年清泠的聲音從身側傳來,謝鈺目光傾斜,隻見身側的少年發絲飛舞,貼在他的臉上,眸中帶光,整個人像一塊珠玉,發著光。
謝鈺盯著前麵的火把,燦如星辰的眸子閃爍著點點光輝,他忽而一笑,薄唇輕啟,也是傲氣十足“行!”
“一箭!誰先射到靶中心,誰贏!”
“行!”
兩個少年同時搭上箭,箭頭迎著火光,反射出奇異的光芒。
咻——
咻——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謝鈺望著箭的方向,忽而笑道“看來咱倆誰也不讓誰啊!”
——隻見立在不遠處的靶子上,兩支箭穩穩當當地釘在同一個位置。
顧予懷也是一笑,笑得張揚“還真是。”
“行了。”謝鈺四處張望,目光定格到一處,他快步走到那裡將燈籠拿起來遞給顧予懷,道“兄弟,交個朋友?”
顧予懷接過燈籠,目光定定地看著他,笑道“行啊,樂意之至!”
再次見到謝鈺是在哥哥的圈子裡。
顧予望和華家的華南瑾關係甚好,顧予懷跟著去,然後呆了。
華南瑾長了一副好皮囊,身形修長,五官精致,膚色白皙,肩寬腰窄,一雙手骨節分明,穿著一身藏青色袍子,靠在椅子上,手裡拿著一個杯子,眼神沒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麼。
顧予懷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場麵,華南瑾的樣貌對顧予懷的衝擊感比之謝鈺過猶不及。若說謝鈺都尚且還帶著柔和,那華南瑾的便是帶著攻擊性,但他身上的氣勢又衝散了這種攻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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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音色溫柔舒緩,似清泉入耳,一下就給顧予懷聽呆了。待回過神,就見華南瑾麵露擔憂的看著他,他莫名臉一紅,和謝鈺擠在一起。
他也沒和謝鈺爭吵,就靜靜的看著華南瑾和他哥聊,他們說的話他一個字也聽不懂,半晌,他看著華南瑾,幾個詞彙莫名湧入他的腦海。
青鬆玉立,風霜高潔。
君子人如玉,陌上世無雙。
如是也。
少年的心思如亂麻,斬不清,理不儘,在看不見的地方生根發芽,直至長成參天大樹。
好吧,顧予懷想,他承認他是個以貌取人的人。
再次見到華南瑾是在哪兒呢?顧予懷想了想。長陵吧,似乎是。
清晨塵土的氣息裹挾著雜亂的氣味撲麵而來,逼仄的街道上人滿人患,聲音雜亂,熱鬨非凡。
“讓開,快讓開,快讓開!”
嘹亮而又帶著驚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緊接著,馬的嘶鳴聲,人們的叫罵聲在街上回轉。
突然,一陣哭聲響起,孩童驚恐的哭聲混雜著嘶鳴聲,無端讓人感到心情雜亂。
顧予望推開窗戶,望著下麵混亂的場景。
駕著馬車的車夫麵色漲紅還泛著紫,目眥欲裂。馬直直朝著前麵的小孩子衝去。
突然,他被撞到一邊,待他回過神往下看的時候,便發現他那菩薩心腸的弟弟從二樓跳下去,往那個小孩那裡奔去。
顧予懷快速向那個小孩子那裡去,他正想著以什麼速度將小孩子抱走,再製服那匹發瘋的馬時,餘光卻瞥到一抹青色身影向那個小孩那裡跑去。他立馬調轉方向,三兩步跳到馬上,從車夫手裡奪過韁繩。
韁繩被他繞成幾圈纏在手上,緊勒著他的手。
馬受驚的程度遠比他想象的還要誇張,他用了全身力氣還有這些年的騎馬經驗去牽製馬。
修長的手指緊攥著韁繩,骨節凸起泛白,他眼眶布滿血絲,緊咬著牙。
他的雙眼盯著那抹青色身影,手上驀地用力,手臂上像有蜈蚣扒在他的手上,牙齒咬著下嘴唇,他忽而感受到一股血腥味,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將嘴要出血來。
“嗚嗚……”突然,馬長鳴一聲,緩緩停下。
見馬差不多停下來,顧予懷將韁繩扔給車夫,跳下馬,看向那個人。
華南瑾將懷裡的小娃娃輕輕放下,一位婦人急忙跑過來,略帶哭嗓的跟華南瑾道謝“謝謝,謝謝,謝謝您!”
華南瑾輕聲安撫她,那個婦人很快便帶著小娃娃走了。
他手心裡全是汗,臉色有些蒼白,華南瑾轉身看向身後的少年。
少年衣袂蹁躚,迎風而舞,發絲飛揚,在陽光投射下閃著金光。少年雙眸含光,亮晶晶的,像是看到什麼珍寶。
傾斜灑來的陽光襯得少年眉眼正俏,引人豔羨。
望著少年熟悉的眉眼,話南瑾心一窒,他忽而有些慌張,單手負在身後,手心才擦淨,隱隱又有一層汗沁出。
在顧予懷的眼中,一身青衫的青年身姿挺拔,麵若冠玉,青絲飛舞,舉手投足間儘是溫意。少年忽而慌了神,囁囁嚅嚅不敢上前。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少年如是想到。
“南瑾!”僵局被打破,顧予望匆匆趕來。
“顧兄!”華南瑾驀地心裡一鬆,對著顧予望淺淺行了一禮。
顧予望應了一聲,便拉著顧予懷,檢查他的身體,“傷著沒?”
顧予懷搖搖頭“沒。”
“華公子。”
“嗯。”
再後來,他們從長陵回去以後,就沒見過麵了。
三年,謝鈺去了縉章,他哥也成了親,他自己也有些成就,華家卻犯了事。
華南瑾當時已經接手華家,作為家主,他受的傷最重,顧予懷偷偷去看了,他傷得極重,幾乎瀕死。顧予懷又去了幾次,帶藥給他,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就隻有他一個人知道。
後來,華南瑾身上的傷漸漸好了,顧予懷便不再來了。
再後來,他們流放之時,他拜托謝楠給他們一些東西。
其實這些事情他都可以自己出麵,但是……
再後來,他得了兄長的許可,去找華南瑾,卻出了意外。
當時修真界似乎出了亂子,他到長陵的時候被人擄走,是個邪修。
聽那個人說,他資質奇好,是個煉製靈的好材料,那個人用各種“東西”養了他一年,在整個人間亂了的時候,他被煉製成靈,一個失敗的靈。
那個邪修用一團很陰冷的火和他待在一起,火很冷,那時他已經快不行了,痛感也消失得差不多了,就慢慢看著身體被燒成灰,靈魂一點一點被侵蝕。
那個邪修用他的骨灰和其他材料不知道煉製成什麼,和一顆槐樹種子混在一起,種下。
——一直到現在。
從回憶裡回來,顧予懷莫名有些感慨。
原來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他還以為,隨著時間流逝,他的記憶已經流失了,沒想到憶起還是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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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記憶已經有些斷斷續續了,但他從來沒忘記,那個青衫青年,對著他一笑,那時,他的心就丟了。
“走吧。”
楚秋池將要準備的東西寫在一張紙上,起身。
裴瑾瑜從他手裡接過那張紙,細細看了一遍,緩緩道“你要給那個小姑娘調理身體?”
“嗯。”楚秋池點點頭,抬腳向外走去。
裴瑾瑜想了想,抬手畫了幾個符隱入地下,拿著那張紙跟楚秋池去了。
穗城病怏怏的,藥房卻是時常開著的。
兩人找了間較大的藥房便將湊齊了。
穗城的規模比祭神鎮大,雖說有些冷清,但還是有熱鬨的地方的。
楚秋池找了個茶樓,裡麵說書先生講得正火熱,台下附和聲一片。
“兩位公子,這邊走。”小二引著楚秋池和裴瑾瑜往二樓走。
說書先生不知道講了什麼,四周突然變得寂靜起來。楚秋池往下望了一眼,頗有些驚奇。
裴瑾瑜麵露不解,問道“怎麼了?”
楚秋池搖搖頭說“沒什麼。”
他看向下麵,示意裴瑾瑜聽聽。
說書先生“今日與各位說道說道那與我們相隔不遠的樂城吧。”
“樂城,想來大家都不陌生吧?但是諸位一定不知道,最近樂城發生了一件大事……”說書先生說到這裡還故意停頓了一會兒,吊得下麵的人心癢癢的。
“快些說啊!發生了什麼事?”
“是啊是啊!”
“快說快說!”
那說書先生還沒停頓多久,便有人開始起哄。
說書先生神秘一笑,便開始侃侃而談“這樂城啊,這兩天發生了一件大事,樂城的城主棄城跑了,不管樂城的死活了。”
“啊?跑了?跑了做甚?這樂城城主不是一個貪官嗎?整日花天酒地魚肉百姓,被檢舉了上麵也不管不顧,他這樣不是挺好的嗎?有錢還沒人管!”
說書先生手中的扇子一合,撚著胡子道“這位小兄弟說得在理,但是你們知道嗎?這樂城城主才跑了幾天就被人發現了,你們知道是在哪裡發現的嗎?”
有人問“哪兒?”
說書先生手指翕動,慢條斯理道“在樹上,那樂城城主吊死了。”
他這句話落下,四周一片嘩然,周遭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這怎麼就死了呢?”
“像他們這類似的官不是都很惜命嗎?咋會死了呢?”
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
說書先生眼底精光一閃而過,接著說“這樂城城主死相很慘,整個人除了臉沒多大傷,其他地方都慘不忍睹!四肢被砍下,身上被劃了很多刀,深可見骨,慘得呀!”
說書先生一臉悲痛,不知道的還以為死的是他親戚呢!
“慘什麼慘?他也是活該!欺壓百姓,飲百姓的血吃百姓的肉,誰都知道他不是個好貨色!死得好死得好!”
“就是就是!能做出這樣的的事的人,這樣死再合適不過了!”
“是啊!……”
說書先生“這樂城城主死得也奇怪,明明四肢被砍了地上卻沒有一滴血,身上的傷口哪怕再誇張傷口處也沒有傷,你們說,怪不怪?”
“這麼一說,確實怪!”
“手腳都被砍了怎麼可能會沒有血呢?”
“這樂城城主死狀怪異,上麵立馬就派人下來查這件事情,這一查,不得了啊!”說書先生說到這就立馬停下,收拾東西,眼看著就要下台了。
他這一下台可把那些人給急壞了。
“怎麼不講了?”
“聽得正起勁呢!”
“不得了啥啊!”
說書先生走到台下,道“今日便不說了,明日再與你們說道說道,老夫累了!”
“什麼呀!”
聽到這句話,坐在堂下的人瞬間鬨騰起來,雖說鬨,但也沒人強硬著要那說書先生再說。
“走了走了!”
這聲出,人們一哄而散。
楚秋池手裡攥著一個杯子,意味不明的看著說書先生離開的背影。
裴瑾瑜問“在想什麼?”
楚秋池“在想,那個說書先生身上怎麼會有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