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還覺得這白無常未必是真的。
他以為離開這屋子,就能甩開白無常。
他甚至幻想著讓守門的衙役直接製服白無常。
可等他走到縣衙門口的一刻,這些念頭都打消了。
原本在縣衙門口值哨的衙役都不見了。
走在大街上,兩邊的房子影影綽綽,地上的霧氣層層疊疊。
這好像不是他熟悉的百福縣。
這好像就不是他熟悉的陽世間!
“白魂使,咱們還是在陽世吧?”
“多耽擱一會,恐怕就不在了。”
“我是真給銀子的,你說話可得作數!”
“話說多了,我還真有可能反悔!”
陳知縣不敢多說,一路低頭往前走。
白衣人問了一句“你要去的地方,離這多遠?”
陳知縣道“若是有車馬,一天倒也夠了。”
“你怎不早說!”白衣人責備一句,隨即從背囊裡拿出了一匹馬。
那馬看著一人多高,在白衣人手上卻十分輕盈,舉起放下,落在地上,沒出半點動靜。
陳知縣盯著那馬看了片刻,臉色瞬間暗澹下來。
“這,這,這是紙做的……”
白衣人跨上紙馬道“走,咱們趕路!”
陳知縣不想上馬,見白衣人舉起了哭喪棒,卻也沒敢抵抗,等上了紙馬,不到半個時辰,兩人走了六十多裡,到了縣城外一座村子。
下了馬,陳知縣來到一座宅院門前,宅院不小,前後三座院子,但甚是破敗,尋常人路過,甚至懷疑這院子荒廢了,沒人住。
“這是陳家老宅,雖說破敗了些,但我為人素來簡樸,這宅子終究不舍得丟棄,且讓拙荊和幼子在此住著。”
陳知縣叩了半天房門,一個老嫗出來把門打開,一臉驚訝道“老爺,你怎麼回來了?”
這老嫗是陳知縣的發妻,衣著素樸,滿麵滄桑,怎麼看都不像是知縣夫人。
看到夫人這一眼,陳知縣滿臉熱淚。
自從遇到這白無常,這是他第一次看見了活人!
而且還是親人!
“孩子睡下了麼?”
“沒,春闈快到了,孩子這兩日正用心。”
陳知縣低聲說道“家裡來了貴客,你和孩子躲在屋裡彆出來,我陪客人說兩句就走!”
老嫗不敢多問,趕緊躲進屋裡,陳知縣帶著白衣人到了後院,到柴房之中,從柴刀下拿了一把鑰匙,進了廂房。
陳知縣用鑰匙在廂房打開一隻箱子,從箱子裡拿出一隻瓷瓶,把瓷瓶倒扣三次,又拿出一把鑰匙。
接著,陳知縣帶著白衣人去了地窖,在一堆木炭下麵,陳知縣用瓷瓶裡那把鑰匙,打開了一道暗門。
進了暗門,順著樓梯往下走,陳知縣點亮了左邊牆上的燭台,轉動燭台三次,牆上打開了一道暗格,五隻木箱子出現在眼前。
“這是白銀一萬兩,魂使,你當麵點清!”
白衣人打開箱子,箱子裡整齊的碼放著銀錠子,五十兩一錠,一個箱子四十錠,五個箱子正好一萬兩。
白衣人大致看了一眼,漫不經心道“我這人並不愛財,但有兩個銀錠子缺角了,算下來,應該少了三兩。”
陳知縣倒也爽快,握住另一盞燭台,轉了六次,一個小暗格打開了。
陳知縣從暗格裡拿出兩錠銀子,放進了箱子裡“這些,且算是找補!”
白衣人點點頭道“罷了,一萬兩銀子,我這收下了,這一年的壽數,賣給你了。”
陳知縣聞言,雙膝點地,雙手撐地,額頭撞地,給白衣人磕了三個響頭。
這就是古禮。
白衣人點點頭道“一年之內,我不會鉤你魂魄,但彆的魂使卻難說了。”
陳知縣一怔,眉頭緊鎖道“魂使,話若是這般說,卻少了些誠意!倘若彆的魂使來,個個向老夫索要銀兩,老夫如何擔負的起?”
白衣人道“我擔心的也是這件事,所以咱們得簽個契據,把事情都說清楚,你用一萬兩銀子買了壽數,我收了錢,自然要把壽數給你,
契據簽下,生意就是做成了,彆的魂使再來,你就拿契據給他看,誰也不敢胡亂生事!”
一聽說留契據,陳知縣覺得甚好。
白衣人道“有紙筆麼?”
陳知縣的小兒子正準備趕考,紙筆自然是不缺的。
等拿來紙筆,白衣人歎道“我許久沒寫過契據了。”
陳知縣道“無妨,我來代筆!”
這知縣倒是老練,一張紙之內,把前因後果說的清清楚楚,滴水不漏。
契據一式兩份,陳知縣先在契據上署了名字,白衣人搖搖頭道“光有名字不夠,還得有血跡,你按個血手印在上麵。”
陳知縣趕忙按下了血手印,白衣人也按下了手印,他動作飛快,好像也是用了拇指上的血。
契據成了,白衣人還是皺眉“按規矩,還得有人見證,至少得有兩人。”
陳知縣費解道“要什麼人見證?”
白衣人道“隻要是陽間人,在契據上按個手印就能做見證,有了見證,閻王就認下了這樁買賣,彆的魂使再也不敢靠近這契據!”
“好說!”陳知縣拿著契據,悄悄回了臥房,先跟夫人商量了一下,按了一個手印,又找小兒子商量了一下,按了另一個手印。
小兒子正在看《春畫》,手印按的粘稠了些。
兩個手印都按好了,陳知縣把契據拿給了白衣人。
白衣人收了契據,五箱銀子轉眼不見。
陳知縣看著契據,總覺得少了點東西。
“魂使,還沒見你寫下名字。”
白衣人一怔“沒寫麼?我還真是忘了,我現在就寫下。”
說完,白衣人在契據上寫下了三個字——何老網。
陳知縣一愣!
何老網?
不是那個打魚的老實人麼?
他怎麼會是鬼差?
這人是何老網麼?
不可能!
難道是他請來的妖人?
陳知縣咬牙切齒道“你到底什麼人?”
徐誌穹笑道“都說了,我是勾魂使,我說你陽壽到了,你就該死了,我讓你多活幾年,卻算你還有運氣!”
“你這妖人,怎敢欺騙本縣!”陳知縣勃然大怒,上前要把字據搶回來。
徐誌穹對著字據上的血手印,輕輕摸了一下,陳知縣一個趔趄倒地,嘔出一口血來。
咒術。
徐誌穹道“這上麵不止你一個人的手印,一共有你一家三口的,何老網也是一家三口,該怎麼做,你心裡清楚。”
說完,徐誌穹摸了摸另一枚手印,還在秉燭夜讀的小公子,一口血噴在了窗戶上。
另一個地方也噴了血,噴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