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_道士與樹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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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與樹!

每當到了提及當年的時候,哪怕已經酒過了三巡,但人仍然總是能表現得格外精神,眉飛色舞。

大飛哥跟他的馬仔們講,後來他是如何結識本市著名房地產公司老板的兒子,又是如何跟他出入上流社會的社交場所,以及如何勾搭上那些整天在網上裝名媛的女人,如何像一頭老實敦厚的老牛一樣,低眉順眼地問那些姑娘給不給草等等。

大夥兒趁著酒興,也都在起哄著大笑,都在幻想著大飛哥口中的旖旎和香豔,如果真能趕上,哪怕是要當石榴裙下的風流鬼,那也是心甘情願的。

所有的悲傷與哀愁也似乎都跟著他們這一陣陣爽朗而且擾民的笑聲,被遠道而來的夜風一掃而空。

他們快樂地抽著二十塊錢一包的香煙,猶豫著待會兒要不要去一趟開在城中村裡的金手指會所,那裡的姑娘當然沒有那些成天出沒在上流社會的名媛們懂得打扮,但好在可以關燈。

套用文學作品的話來說,就是往每一盤菜下麵都放一片肉,寓意,不管上麵有多豐富,但下麵都是一樣的。

大飛哥往後靠躺,悠悠然地吐了一口濃鬱的白煙,然後,他拋開思緒,目光放空,但他的眼眸仍然深沉,不經意間,竟然捕捉到了一道在空中飛掠而過的黑影。

他抬起頭,錯愕地望著黑影飛馳的方向,旋即看到一個身穿黑色堅甲的瘦削武士站立在一根電線杆的頂端,冷冽的月光之下,它那孤獨的身影顯得尤為的料峭,仿佛一襲恰巧被風刮到夜光下的黑袍,即使底下沒有傳來‘桀桀桀’的陰冷笑聲,但還是叫人不寒而栗。

但素來以大膽而聞名的大飛哥還是忍不住仔細地盯著那位武士,畢竟,除了刀光劍影的英勇事跡以外,讓大夥兒都知道他是一個勇猛的男人,還因為他是一個恐怖片愛好者,經常會在深夜召集一些膽小的家夥們到郊外的爛尾樓裡麵探險,不僅會玩兒狼人殺,玩兒塔羅牌,玩兒老鷹捉小雞,也會緊跟潮流地玩兒驚險刺激的多人運動。

所以,此時此刻,大飛哥仍然能夠勇敢地睜大眼睛,直麵那道鬼魅一樣的黑影,再然後,他便看到了鬼影那猙獰的麵目,不可捉摸的五官,以及冰冷空洞的眼神。

難以言喻的目光,他從未在任何一個活人身上看到過如此的冷漠的眼神。

當他與那一道居高臨下的目光對上的時候,他的腦殼竟然猛地震顫了一下,幾乎是一片空白的腦海裡,所能夠讀取到的信息隻有…死亡。

這一刻,他想的是他的好兄弟海龍哥。

那同樣也是一位英勇的男人,可就是因為過於英勇,以至於海龍哥在路上遇到了一個開著電瓶車的路人,都不忘初心,非要從把心愛的西瓜刀拿出來,跟那位無辜的路人炫耀自己的英勇。

結果,英勇了一輩子的海龍哥沒曾想到,那位路人竟是退役後的軍人,而那位軍人胸腔所燃燒的英勇竟然也不比海龍哥要差上幾分。

所以,海龍哥最後還是敗倒在了技術層麵上。

作為那場對拚的落敗者,海龍哥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西瓜刀被那位英勇的軍人通過技巧奪了過去,然後再眼睜睜地看見心愛的西瓜刀倒戈,猛地刺入自己的肌膚,與自己的血肉發生摩擦,帶著自己的靈魂,英勇無比地衝向死亡。

“兄弟們,明天咱就去乾了欺負咱弟弟那小子!”馬子們忽然豪邁地舉起了啤酒瓶,對著樓頂的一盞煥發著蒼白光芒的電燈大吼,“給我們大飛哥,找回他媽的場子!”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又有一個馬仔說,“那小子他媽的居然敢毀了咱弟一隻眼睛,咱們就要連本帶利地把他兩隻眼睛都給收了!”

“對!這叫什麼”還有一位完整地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馬仔情不自禁地扯起了古文,“這就叫他媽的此仇不報,非君子也!”

可對於馬仔們義憤填膺的呼聲,大飛哥卻是充耳未聞。

他的目光還停留在那道鬼影上麵,仿佛是被它身上彌散出的可怖給死死地攫住了,讓他聯想到海龍哥被推入焚化爐的那一天,海龍哥的女人就趴在火化室的玻璃窗上,一邊無力地捶打著玻璃,一邊嚎啕大哭,說,怎麼會這樣啊,怎麼會這樣啊,你怎麼丟下我一個人不管了啊,當時都說了不要買寶馬啊,沒事買什麼寶馬啊,保馬保馬,聽名字就知道它就光會保馬,人它可就不保了啊!

嫂子哭著撕心裂肺,梨花帶雨,本來他也隻是以為嫂子這種抽煙喝酒紋身愛泡吧的女人根本不會真心愛上像海龍哥這樣的人,就是單純奔著跟海龍哥玩玩去了。

結果,沒曾想的她居然對這個被人們嫌棄,稱之為社會渣滓的男人愛得那麼的深沉,以至於隻會淪落到如此的悲傷。

眼淚雖然說是會騙人,雖然人類最擅長和最常做之事就是欺騙彆人,但是…這樣的哭聲,這樣悲戚的哭聲應該大概是不會騙人的吧?

當不鏽鋼門內的火焰開始熊熊燃起的時候,他渾身顫抖著,體內滾淌多年的熱血終於稍稍冷卻了下來,彷徨之中,他仿佛望眼欲穿,看到了海龍哥那一張沉默的臉,就像是一張蒼白色的紙一樣,在火中寂靜地燃燒,直到淪為火光下飄渺的灰塵。

也就隻有到了那個時刻,大飛哥才意識到生命的脆弱,以及死亡的可怕。

原來死是一件這樣可怕的事情。

忽然間,他覺得那股一直再竭儘全力地支撐自己闖蕩江湖的力量消去了,他不再是英勇無畏的戰神,那位站立在星辰之上,手拿著西瓜刀,怒吼著衝向敵陣的巨靈頃刻間蕩然無存。

徒留下的惶恐,惶恐,還有惶恐。

惶恐灘頭說著的惶恐。

黑色的武士從電線杆上跳了下來,沒有發出絲毫的響聲,遠遠地望去,它的腳步,輕盈得就像是一片乾枯的落葉,它在朝著他的馬仔們走來,速度說不上快還是慢,隻是當他下定決心喊著這些亢奮的家夥們趕緊跑路的時候,影子武士拔出了它佩帶在腰間的長刀,將一切

腰斬在未來抵達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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