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晉城內,韓琦來見李堪時,就見李堪正擦拭刀鋒。
李堪見韓琦神情為難:“如何?”
“甚難。”
韓琦看著李堪:“我聽說王邑路過渭南時交出九成財物,這小賊好名聲,不肯白拿。看他言語,有訛詐之嫌。”
隨即他大致講述了這次見聞,對李堪規勸說:“梁興非束手之輩,將軍不若堅守城池,派遣使者與這小賊往來交涉,如此拖延時日。待援兵至,截斷漕運,其軍自潰。”
見李堪猶豫不決,韓琦就說:“我觀他營壘,糧車輜重甚少。想來乘夜進軍為圖便利,軍士攜帶糧秣不足十日用度。”
“十天?”
李堪聽了皺眉,十天時間,足夠對方架設洛水浮橋,十天時間,也足夠轉運糧食。
見韓琦反複勸他守城待援,李堪眼珠子猛地一轉定睛去看對方:“我聽聞這白鵝賊對元常公甚是無禮,多有羞辱。今其遠征,元常公若有一番計較,某願效犬馬之勞。”
“此等機密,我如何能知?”
韓琦耐心勸說:“元常公左右就算有除惡之心,也要順應形勢。將軍若能與之相持,時日久遠,人心思變呐!”
李堪聽了微微皺眉:“且容我三思。”
韓琦見狀識趣退離,臨走又說:“此生死大事也,是出城請降,還是堅守以待時局變化,皆在將軍一念之間。”
“我自知之。”
李堪擺手揮了揮,韓琦加快腳步離去。
隨後李堪長舒一口濁氣,對旁觀的子侄、親信們說:“韓琦再三勸我堅守,近有三五日內梁興、侯選之援,遠有鐘繇、渭南之變。觀新豐、華陰二城之破,我如今所慮就在這裡。”
他沒有明說,很擔心自己守不住三日。
守城輸了,那就徹底完了。
守城就算守住,等來了梁興、侯選的援兵,他們也不可能主動上前跟青州兵拚命。
大概率是選個不遠不近的位置紮營,給守軍一點堅守的希望,看著守軍與青州兵拚命。
哪怕城池快要陷落,這些援兵也會磨磨蹭蹭。
不是李堪惡意揣測梁興、侯選,換成自己,也是這麼個處置辦法。
有時候真的不是你想讓麾下部曲拚命,他們就肯拚命的。
所以守城守住了也是元氣大傷,怎麼看守城都很虧。
李堪的外甥突然開口:“舅父,不若出城請降。”
十幾雙目光落在他身上,這個青年臉上卻無笑容:“我們不能聽韓琦的,他雖然是河東人,可他效力的是鐘繇。若無白鵝賊,我等早為鐘繇所圖。”
之前鐘繇五千大軍駐屯城南、洛水對岸的強梁塬上,到底想乾什麼?
不就是想假道伐虢,彙合後續軍隊奔赴河東時,順手將臨晉城內的李堪所部強行裹挾到河東參戰?
行軍打仗最重軍法,隨軍後,不想掉腦袋,隻能快速臣服於鐘繇。
見沒人反駁,這人又開口:“我們請韓琦再去強梁塬,也派人到城南河原設立帷幕,宰殺牛羊豬狗,做種種討好求饒之事。”
他看著李堪:“待那白鵝賊來北岸,宴席之上,我等表演羌舞或劍舞助興。小賊若是同意,就襲殺之;若是不準,城內精騎蓄勢而發,奔襲河原,我等從內而發,必能擒斬小賊!”
李堪皺眉,他本能的不喜歡這種冒險舉動。
外甥扭頭看一眼羌胡部曲首領素戈,素戈開口:“城南距離河原不過三四裡地,健騎奔襲,轉瞬可至。將軍,賊軍乘夜而來,意在驚嚇我軍。從渭南到強梁塬,他全軍疲敝,能渡河的至多不過千人,且多疲倦,又飽食酒肉,再佐以美色。我步騎儘出,焉有不勝之理?”
李堪以己度人,立刻感覺酒肉、財物、美色以及美言奉承之下,不僅能麻痹黑熊,就連渡河的吏士也能麻痹。
畢竟對方的主力是青州兵,與其說是黑熊引領這支青州兵,還不如說是青州兵俘虜反客為主。
青州兵帶來了關東的先進攻城戰術,這才有了新豐、華陰之失。
所以用心去奉承、巴結,對方大概率中招。
抓住對方的首領,或許也有收編這支青州兵的機會。
渭南鐘繇、王邑所留的財富,足夠用來收買大部分底層的青州兵。
或許自己還能就此做大做強,依靠青州兵,裹挾周邊,進而席卷關中。
深呼吸一口,李堪點頭:“白鵝小賊先來臨晉,是欺我兵最弱,難免有輕視之心。我順勢請降,他疑慮也小,也如你們所說,今日他部曲疲倦,是我軍最佳的戰機所在,不容錯失。”
見沒人反對,李堪當即布置任務。
出於警惕,他決定舉行宴席時再動員城內的精銳部曲。
何止是他舍不得現在的生活,他的親族、親信們也舍不得現在的生活。
很快,李堪將外麵等候的韓琦喊進來。
李堪神情低落略有些憤懣,頹然模樣:“虎牙軍擅長攻城,我頗為憂慮;何況,我又不曾調兵,不怕虎牙將軍查詢。天下形勢多變,關中又如何能免?隻希望子瑜能在虎牙將軍麵前多多美言,使我能解甲歸田。”
“將軍正值壯年,難道埋沒山野之地?”
韓琦詢問,見李堪搖頭不語,當即就說:“將軍寬心,還請手書一封,仆這就出城。”
“好。”
李堪走向書房,又停下對韓琦說:“我不善文墨,子瑜可能為我潤筆?”
“舉手之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