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蟬捉雀(6000)_食仙主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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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蟬捉雀(6000)(1 / 2)

食仙主!

寅州,青鏡湖畔。

無洞笑了出來。

“絕非虛言,大人。”

生意場上,金玉齋的大掌櫃衛明福人稱“兩眉戲”,隻因兩條長眉靈活惹眼,任何表情,有這兩條眉毛一裝扮,都真切生動無比。

如今他也賠一個笑,誠懇蹙著眉,就如一個被強取豪奪的小攤主。

“全燒了嗎。”無洞口氣淡淡。

“這近幾年的還是有。”衛明福眉毛末梢一低,為難道,“大人要是想驗看,我們立刻調出來,但再早些甚至二十年前的,確實是無能為力了。”

“心珀這樣每年幾千兩銀子的生意,又算不上繁複”無洞灰淡的眸子看著他,“據我所知,生意賬本有所遺損,商會都是第一時間儘量恢複的。”

“複原本子確實有。隻是多憑當年老人的記性,來去又零散,難免有疏漏錯誤之處,大人您看”

“帶我去取。”無洞冷聲道。

衛明福抹了把汗,似是實在沒想到老人還知道此節,無奈轉身往院後走去。

這裡已是金玉齋最深的一處院落,出門再往後,便離了岸邊,麵前是湖上架起的一座水榭。

到了這裡仿佛進入了金玉齋的另一個深度,前院的喧鬨一概消去,此時隻有夜風撩起衣襟。水榭沒有燃燭,如同深重的水波上伏著的一頭巨獸。

四名勁裝衛士立在門口,為首之人便是八生。

無洞目光卻沒有留在這裡,而是繼續抬起,往更深處眺望了過去。

如果這水榭是巨獸的話,那麼看守的便是通往那裡的門戶。

——在水榭之後,一條長長的廊道直直探向湖心,黑暗中如同伏波的龍影。在龍影的儘頭,九層的高塔淩波築起,同樣深暗無燭。

種蓮塔,在少隴江湖中是處蒙著幽朧迷霧的地方。

金玉齋起家於魚龍混雜之中,綠林、黑道、權貴、世家四十年前,年僅三十的“金鹿”華萬權如一條生了尖牙的泥鰍遊走其中,立下了“金玉齋”這份基業。

往下,城中幫會、山中盜寨;往上,府衙高官、名門正派,俱有路子。生意正是互通有無之道,路子越多,買賣自然就找上門來,如此年年繁盛。

隻是起於淤潭的青莖,撲上來的毒蟲水害也就格外多,“金玉齋”三個字想生長到明處,展葉開蓮讓人家點頭,就得穩穩立住根莖。華萬權在青鏡湖畔立下莊子,於湖深處倚石築起高塔,他日夜居住在這座塔中,把“金玉齋”三字明明掛起,用一柄長刀撐著那段最黑暗艱難的日子。

直到他邁入玄門,反找上門掀了三處幫會,才徹底終結了那段歲月。

從此“金玉齋”三個字越鋪越大、越走越高,如今已洗去淤泥,踏實立住了招牌。

而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凶名赫赫的“血蓮金鹿”漸漸淡去了自己的身影,完全不再出現在金玉齋的生意中,代表著金玉齋徹底與那個混沌的時期告彆。

有人問起,金玉齋的回答皆是“歸隱山林,雲遊天下”,不再理會商會之事。種蓮塔也從此封起,再無人涉足。

沒人知道這說法的真假,其人的影子也就一直隱約在金玉齋背後。

人們說這塔裡藏著一位積年宗師的秘寶武籍,也許真的有亡命之徒嘗試探過,總之沒有誰活著出來。

如今近處看來,確實像久無人居的樣子。

無洞收回目光,提劍走進了水榭。

到最深處,衛明福推開房門,室內空無一物,最裡端一麵牆乃是石壁,其上鑲嵌一麵鐵鑄的門戶。

無洞絲毫沒有避開的意思,衛明福頗為無奈地啟開了這扇鐵門,機關聲中,秘庫展露眼前。掌櫃的猶豫如今看來甚有道理,秘貨珍寶自不必說,南海火朱年中唱賣會上宣言商路有失,最後幾斤賣了大價,如今這裡堆了半個架子。

除了囤貨居奇之事,許多江湖遺失已久的寶劍法器也在這裡顯露了行蹤,或是祖傳或是鎮派,許多件拿出去,都是一樁江湖懸案的結束。

無洞淡淡掃過這些東西,衛明福已取了一冊不新不舊的賬本下來。

“這便是那次燒毀之後補上的冊子,大人。”衛明福翻開雙手遞上,“往後七頁,是心珀相關。”

無洞緩緩翻過,一筆筆確實十分清晰,有轉手其他商會,有匿名單獨訂購,有唱賣所出,亦有以門派幫會之名的購買每年近十斤心珀,零零散散各有出路,除了紙墨不是當年的紙墨外,金玉齋將其他細節都恢複得頗為完整。

“你們的心珀是這般賣的嗎?”良久,無洞合上冊子,再次淡淡看向麵前之人。

“大人若有什麼疑問,我們一定配合一一比對。”衛明福眉毛又微微一蹙,誠懇之色溢於言表。

“金玉齋確實有手段高明的先生,可惜賬隻能做得像,卻永遠不能做得真。”無洞輕歎一聲,“這就是我為什麼明明知道你們動過手腳,也一定要看這賬本。”

“大人說笑了,有無動過手腳,大人自可一一前往查問。”

“我相信單查這十二年的心珀生意,一定是嚴絲合縫,圓得恰到好處。可惜任何謊言都有它的邊界,把視野拉到謊言跟不上的宏度後,圓方不容之處自然就體現出來。”無洞看著他,“金玉齋曆年來的生意,有處很大的優勢。”

“”衛明福表情沒動,隻有眉毛一低。

“南方珠寶玄材抵達少隴的第一時間,你們總能給府衙下的最有誠意的單子,金額總在三千到六千兩之間,如此搶占第一批的售賣之權。”無洞看著他,“金玉齋每年主要入賬處有四奢物典當收賣約在三千兩;玄材出售約在七八千兩;自家金玉礦的售賣、雕刻約在三四千兩;剩下的,便是心珀生意,不錯吧?”

“”衛明福臉色已有些蒼白,雙眉漸往八字而去,他勉強笑了一下,“還還是有些其他進項”

“每年五月,你們就完成了南來奢物的采購,到了四月,又要拿三四千兩購置心珀而七月末,南方玄材又來,你們第一時間拿出四五千兩現銀”無洞輕笑一下,把冊子隨手扔回架上,“買賣買賣,照這本冊子,你們上半年的‘賣’,在哪裡呢?”

“”

“所以,心珀不是這樣放到全年的零散售賣,你們是一拿到貨——不拘六斤還是十斤——立刻就有一條固定的、大宗的銷路,七八斤心珀出去,四五千兩銀子回來。甚至,你們就是代他們購置。”無洞冷冷看著他,“衛掌櫃若能平了這份賬,那就是虛空生銀的本事了。”

“”衛明福兩眉緩緩低下去,嘴唇微顫,“大人,總得拿證據說話”

“即日徹底查封金玉齋,走過的銀子總會留下痕跡,半月之內,仙人台就可以揪出一條完整的證據鏈。”無洞淡漠地看著他。

那眉毛一下立了起來,仿佛被踩到痛處尖聲叫道“大人!那樣可就——”

“可就遂了伱的意了。”無洞淡漠地看著他。

“”衛明福整個人完全僵住,生動的表情凍在臉上。原來在真正心沉入穀的時候,這雙眉毛是凝固的。

無洞不再看他,按劍徑直往後“半年前,仙人台追緝剛入玄門的‘花毒’閻茂華,蹤跡覓到寅州一帶卻失去了行跡,後來他們確定,他是進了種蓮塔,再也沒有出來。”

衛明福慌張地跟在後麵“無鶴檢!無大人”

“所以我想,華萬權或許從來不曾離開,一直就在這座塔裡。”封死的後門在玄氣前砰然撞開,無洞踏上夜風下的廊道,“許多年前,他因天賦和暗傷止步‘緇衣’之境,如今,是什麼能讓他賣掉整個金玉齋,隻為給歡死樓爭取這半個月的時間呢?”

無洞麵無表情地撫了撫玉虎的吞口,人已如長鶴掠起,數十丈長橋一步而過“希望他真的步入了‘摶身’,不然也太沒意思。”

老人從沒打算找到什麼證據,時間是這時最重要的東西,他隻要“知道”,然後徑奔最深處。

鶴衣直落種蓮塔頂,在博望所受之傷顯然還在影響著他,但無洞沒有絲毫疑懼,單臂一按塔頂,玄氣下貫而入,塔周湖水激起如蓮花,濤聲之中金鐵泠然,那是整座塔內的所有門鎖鐵鏈在寸寸崩斷。

確實如此,即便江湖上赫赫威名的老宗師“金鹿”真的步入了摶身之境,在少隴仙人台最鋒利的鶴檢麵前,也還實在不夠看。

無洞仗劍飄然而入,這座在江湖傳言中寸寸殺機的黑塔被他如蹚草叢般一層層撞過,真玄二氣激蕩,所過之層鐵窗向外砰然砸開。

“華萬權,好多年前我應當見過你幾麵。”激蕩之中,無洞的輕聲十分清晰穿透了一切,“也算是條漢子,做下什麼事,出來對質就是。”

“”一聲喑啞的長歎自地底傳來,“無大人,湖底七層,請來吧。”

無洞徑直下掠。

湖下的空間比湖上還要大得多,而且越下越寬廣,因為塔是倚石脈而建,深處幾乎是鋪滿小半個湖的巨石,儘可挖掘。

到了最深的第七層,寬敞已近乎一座大殿。

漆黑,安靜,無洞穿過一截陰冷滴水的石道踏步進來,隻有空蕩的腳步在回蕩。

這樣的情境總令人忍不住放輕腳步,但無洞沒有絲毫收斂,隼目直直看去,大殿儘頭是沒有雕磨過的石壁,石壁之下雕鑄一張巨座,綢袍包裹的身軀就倚在裡麵。

這是整座殿唯一燃了兩根白燭的地方。

“華萬權,你們把心珀運去了哪裡?”

然而沒有回答。

無洞腳步頓了一下,抿唇緩步走了過去,看清了這張臉。

高鼻梁,細眼睛,閉目時都有一股狠厲之氣,正是當年偶爾一見的男子被時間雕琢後的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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