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燭先冷酷地提刀上剜,在新變中拿取了所有能得的優勢,而後從無洞腰腹開出的可怖裂口中回刀,剛好來得及麵對這一劍。
而無洞帶給他的,是一式驚豔絕倫的殺劍。
快中之快,影中之影,像是濃墨烏雲中乍現的閃電。
這一劍注定沒有名字,它不足以在玄門境界出現,無洞也已經十多年沒有用過它。
但它確實是老人在江湖最黑暗的一麵裡用血和命十數年洗煉出來的劍術,那些見過的人,叫它“閻王劍”。
正合貼身殺敵。
瞿燭咽部猛地繃緊如僵,他這一刻決計攔不住這一劍了。
他隻來得及提柄橫刀於咽下,而後儘可能地側身壓刀,令劍刃斜下從自己上半身的骨縫裡穿過,而不是經過咽、心、肺諸地
但他竟然沒有避讓。
濺血的戲麵驟然前傾,猶如惡鬼,抬在頷下的一刀也並沒有下壓。
它是轉過一個玄妙的弧度。
瞿燭徑直將這一劍放入,任由無洞一劍貫入他的右胸膛,壓著他釘死在石壁上,劍外飄轉的一刀輕銳地卸下了無洞整條持劍的臂膀。
當然是勝負已分了,靈軀之中,心肺已不足以致命,而無臂無劍,則無以鬥了。
實際當瞿燭開口,無洞的出劍本身即是一種答複。
四隻眼睛是一樣的洞若觀火,誰也遮掩不了自己的狀態,若非承認這一點,老人豈會在平地起波瀾,用這樣一道無可挽回的重傷換取一劍之攻?
隻不過因為不得不出了。
這最後的一劍確實足夠耀目而危險,隻是瞿燭同樣永遠不會在危險麵前犯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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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瞿燭望著無洞平淡的動作,戲麵下的表情仿佛第一次現出了僵硬。
老人仿佛就是要將這條手臂送給他。
灰白的淡眸看著他,在將他釘入石壁的第一時間,老人就已向後仰去,他甚至沒有鬆手劍柄,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下一霎自己會從肩膀和這柄劍告彆。
下一霎瞿燭卸下了他的肩膀。
而無洞的另一隻空手已經抬起,三指捏合,兩指平豎。
那是,【牽絲】。
從【玉虎】仿去劍中特質開始,這間石室中能夠動用的兵刃就不是兩把,而是三把。
它隨時可以出來,但隻有在這一刻,局勢被真正壓迫到尾聲,殘破染血的黑袍被釘死在石壁上,長刀無暇回轉時,這一劍才真正致命。
無洞向後傾倒,明暗交錯的劍刃驚掠向前。兩柄同樣的劍同時出現在陣中,【蓮心決劍】的斥力驟然傾壓而下,釘入石壁的長劍已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兩劍若有一折,一定不會是【玉虎】——顯然它隻要再有一次強行的調動刺激到陣式,室中劍就會立刻崩斷。
這當然是絕然的死境了,這一道空隙很窄,但明確地存在著,也許下一刻瞿燭就能從壁上掠起,但在這一個瞬間,他就是完全的待宰羔羊,玄氣不在,靈軀無用,長刀離身,隻有咽喉如此明確脆弱地暴露著。
【玉虎】幽明的刃漂在視野正心。
就是在這一刻,瞿燭終於清楚地知道老人來這裡是為了什麼了。在玉虎之後,他蒼發淩亂、麵頰染血,灰白淡眸和那雙戲麵下的眼睛直直凝視,下一瞬劍刃就要切斷他們一人的喉嚨,但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安靜。
“是你輸了。”老人輕啞道。
————
“掛天簾”之後,諸峰霧隱之中。
裴液離開藏經樓已將近一個時辰了,一路不停向東向北,瀑聲終於漸漸遙隱,立在峰頂向東看去,同時被一道幽深的穀崖吸引住目光。
高峻、隱秘、坐南朝北,層巒聳翠,崖柏縱橫。
那絕不像是會有人長居的地方,因而裴液立刻縱身而下。
頃刻間落入崖間,秋寂和深冷頓時籠罩了他,立在此穀之中,回望已徹底瞧不見五峰之影,可以想見五峰之人也絕對看不見這座崖穀。
裴液按住劍柄,穿樹過石向裡向下而去,然而隻有寂靜和層出不窮的轉折和崖樹,終於,在裴液開始懷疑又一次找錯了地方時,一簷古樸的屋角從樹後掩映了出來。
一方巨大的崖坪,不知天然生成還是人為削出,從崖中探出來,上無以援降,下無以攀升,周圍被層層疊疊的崖樹埋住,若非有意尋找,誰也想不到這裡竟然藏了一方人境。
裴液和靜立樹梢,這是間貼崖而建的一進小院,安靜地坐落在朝曦之中,甚至有幾分祥和。
但裴液隻感到陰冷,七年前陰風怒吼的夜裡,就是在這間院落,兩人拿著從少年身上新鮮剝取的魂靈,饗與那些無命妖劍,敲定了此後荼毒西隴、少隴兩道的惡謀。
如今他望著這座院落,沒有任何人進出,仿佛徹底空置。
“去看看。”裴液按捺不住,仗劍一落而下,黑貓有意多觀察一二,但“以急以密”的話少年畢竟已說過一次。
兩人落在門前,入目就是很普通的一間院子,院牆門板俱有舊損,是有了十幾年時光的樣子。
推門而入,黑貓目光在院中桌椅上落了一下,即刻移開,警戒四周。
裴液走上前拂了一把。
“前兩天有雨,側麵未留泥痕,是近來打掃過。”他道,“但不是長久有人居住的樣子。”
桌椅表麵都很乾淨,邊角卻缺少那種長久使用後的圓潤,裴液是用慣了老桌老椅的,他清楚一個物件在人的使用下會生出多少痕跡。
那就代表著,這間院落的主人也不過剛剛回來幾天。
從什麼時候呢?離開博望之後?
立在院中已感覺到屋中的空蕩,裴液再次推門而入,果然空無一人。依然是一間人居應當具有的一切陳設,不新不舊的樣子,兩人沒瞧出任何異常,室中也確實安靜。
隻是在微妙的直覺中,一人一貓俱都繃起了身體——一切細節都顯示著,這不像杳無一人的壓抑寂靜,而更像是被什麼撞破過後的空空蕩蕩。
直到掀簾邁入內堂,兩人同時屏住了呼吸。
一方巨大的陷洞出現在麵前,破開房屋之壁,徑往山壁中而去,幽深不知幾許。
這絕對不是用正常的手段打開,撕裂的邊緣和繚亂的玄氣仍在提示著一切,忽然裴液一凝目,在其邊緣看到了細如蟲蟻的遊走電光。
裴液一瞬間心肺收緊地意識到了什麼,來不及講任何一句話,他仗劍一掠而入。
當先是繪滿石壁的巨大陣圖,同時鼻翼已有血腥味蔓延上來,裴液來不及看任何東西,他徑直穿過第二間石室,血腥味頓時濃得撲鼻,直到來到一道破碎般的水簾之前,他按劍衝入,眼前的景象一瞬間令他僵頓在了原地。
仿佛一柄巨大鐵錘狠狠砸上腦弦,裴液一動不動地僵直而立。
麵前是一座高曠的、巨大的石室,濃鬱的血氣漂浮在空氣中,兩座石台築在遠遠相對的兩邊,仿佛供奉過什麼,地麵上是仿佛生效過的繁複刻紋,現在已然晦暗。博望雨夜見過一麵的青年重傷癱坐在石壁下,從肩到腹是一道巨大的刀裂。
而在這間石廳的另一端,那位仿佛永遠冷靜可靠的鶴檢被一柄異美之劍穿咽而過,釘死在了石壁之上。他渾身是血,臟器從腰腹巨大的血口間滑落出來,灰白的散發垂落遮住麵容,墜落的血把它們黏成發硬的幾綹。
在這具屍體的不遠處,一襲殘破血染的黑袍倚牆而坐,肩頸和腰腹的血裂肉眼可見,右胸是一方崩裂般的巨大傷口,斷成兩節的劍丟棄在地。
一隻青色的鳥雀被他掐斷了脖頸,僵直躺地,細小的血點濺射在青潤的羽毛上,腿上信筒已被打開,血涸的手正將一張信箋片片撕碎,而後轉手焚為徹底的灰燼。詭冷染血的戲麵漠然仰靠在石壁上,正安靜地看著來人。
裴液僵硬地看著這一幕,身體如失溫般冰冷,隻有深處的血在一點、一點地沸烈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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