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西苑,麟王府邸。
周卿顏在斑駁的榆木府門前徘徊良久,終於鼓足勇氣邁進去。
府院內飄滿了枯枝敗葉的味道,腐爛的氣息在陽光和灰塵裡肆虐。
麟王安爍斜躺在沁涼的青石椅上,兩腿交叉,抵在一棵高大的枯樹乾上,微小的呼嚕聲淺淺傳來。
正是初春時節,院子裡卻毫無生機,一座高聳的麒麟照壁遮擋了偷偷潛入王府的幾縷陽光。
安爍身著青色緞子衣袍,袍內露出金色鏤空永生花的鑲邊,衣袂翩翩明淨如水。腰係玉帶,長發以木簪束起,青絲垂肩,溫潤如玉,身上有種暈染春光的詩意,恍如逾越了千年的光陰一般。
周卿顏躡手躡腳挪步到安爍身邊,攏一攏長袖,遮擋吹到酣睡之人臉龐的涼風,那是一張白如蒼雪的清俊臉龐。
周卿顏咽了咽口水,心中暗生悲愴。
回想年少時,安爍的王兄們數年間接連夭折。八皇子出殯那日,哭嚎連天,喪子的娘娘椎心泣血,把嚇得失魂落魄的安爍拖到棺槨前不停地磕頭。
他硬是沒有掉一滴眼淚……
“為何死的不是這個喪門星?”
“狼心狗肺的醃臢東西,他就應該去陪葬!”
周卿顏依稀記得,那日無數猙獰的麵容和駭人的詛咒,仿若洪水猛獸般襲擊那個無辜的孩子,隻因巫師一句“九皇子是千年一遇的天煞孤星”荒唐謬言,不諳世事的稚子安爍猶如身陷地獄,失了魂魄的罪人。
直到母妃打得他皮開肉綻,他才哇哇哭出眼淚。母妃剃度出家後,他再也沒有流過淚。
周卿顏垂首,深邃的目光滑過安爍的麵龐,這個璞玉般美好的人兒,總是讓人忍不住凝眸而視。
“若他是女子,我定娶了他,藏於金屋中,寵溺至白首,隻可惜……”
一聲沉沉的歎息聲,驚擾了安爍的美夢,他猛地睜開眼,正對上周卿顏哀怨的眼神。
周卿顏窘迫地向後退了兩步,背著手輕咳一聲,佯裝氣惱道“院裡清冷,琅伯也不知取披風來,琅伯……”
安爍的眼神越過周卿顏魁梧的身形,起身朝院門望去,開口又是那句千年不變的疑問“卿玉沒來?”
“一言難儘……”
周卿顏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思緒如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他把腦子裡湧出的話來回倒騰,仔細揣度如何組織言辭,才能將對安爍的傷害降到最低。
“王爺,不好了……”琅伯拎著兩包草藥跑進來,火急火燎地說,“聽說陛下為您選了王妃,是廢城的埋屍女,相貌極醜,品性不端,周身惡臭難當,大嘴能吞下小孩。您下個月就要與太子一同完婚,太子娶的是周卿玉。”
琅伯一口氣說完,才停下來大口大口喘氣。
周卿顏一愣,轉頭看著麵如死灰的安爍,目光中有種罕見的迷離和悲愴。他踉蹌兩步,行至石椅緩緩坐下,步履之間,滿是悲涼的蕭索。
“我看你的大嘴才能吞下小孩呢!”周卿顏怒叱道,“還不去煎藥!”
話音剛落,隻聽安爍乾嘔一聲,旋即全身發顫,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死死地按住胸口,麵容開始變形扭曲,宛如垂死掙紮的姿態。
琅伯不是頭一次遇見這種情形,還是嚇得倉皇失措,一下子沒了主意,向周卿顏直瞧。
周卿顏悼心疾首,一個箭步衝上去,抱起氣若遊絲的安爍,正要向寢殿走時,卻見他突然一口鮮血噴在枯樹上,頭往下一耷拉,用儘最後一絲氣力,朝琅伯喊道“去——取砒霜”。
昏暗的寢殿內,悠悠的一點亮光燃起來,明晃晃的,照亮了安爍慘白的臉,還有兩個黯然神傷的人。
“琅伯,照顧好王爺!”
周卿顏看著悉心給安爍喂藥的忠仆,心中五味雜陳。安爍自從八皇子去世後,便患上心痛之症,多年來就靠一味藥呆著一口氣,不,應該說是靠著周卿玉的憐愛吊著一口氣,如今唯一能為他療傷的“奇藥”沒了,今後該如何是好?
周卿顏交給琅伯大袋銀子,又囑咐了半晌,直到安爍臉上見了血色,才出發前往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