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之掙紮求活!
“你表麵上有點類似當年公孫瓚重用商賈寒門,對士族豪強敬而遠之。其實不然,你非是不願用士族,而是不想士族豪門占有莊園、土地、奴婢。
你辦了那麼多學校,教出了那麼多和你一樣想法的學生。這些學生天然認為土地是國家的,每家每戶隻要擁有足夠家族生存的土地就可以了。獲取財富的途徑在於遍及你治下的工坊,在於商業,在於豐厚的俸祿。
而我們這些世族豪強,數百年來獲取財富唯一手段在於土地,在於私奴勞作,土地才是家族生存的唯一保障。士族讀書人,除了耕種所得供養我們讀書,然後為君王所用治理天下,沒了土地,又有什麼手段跟這些商賈競爭?
況且若是你得了天下,我們這些隻會耕種讀書,不會行商賈之事的士人,又如何能入你眼中,輔佐你治理天下?
到時候天下豪門世族將再無存身之地,我賀氏沒了數百年來經營的土地、莊園、奴婢,又如何能郡望會稽,保住自己的家族基業?
所以我越關注你就越害怕,我怕投奔了你,有朝一日賀氏蕩然無存,有朝一日將屠刀指向親朋好友,有朝一日千年以來的孔孟之道儘數顛覆,衣冠淪於卑賤,蒼頭高居朝堂。華夏綱常倫理付之一炬啊!”
賀質越說越激動,到最後涕淚橫流,跪伏在蒲團上嚎啕大哭。
看著眼前無力到隻會痛哭流涕的男人,這個少年時曾意氣風發才學冠於會稽的東吳英才,馬淳不禁深深歎了口氣。
雙手扶起賀質,緩緩說道“知我者,伯禮兄也。不錯,我是不會容許你們這些傳統世族豪強存於世上。而我之所以遲遲不願揮兵北上奪取天下,也有此因素在內。因為我也和伯禮兄一樣,不想將屠刀落在那些親朋好友,落在那些天下英才頭上啊。”
“啊!?”賀質聞言,驟然抬起頭來,匆匆以袖擦眼。“子厚,你既不願刀兵相見,為何還要如此作為?若是你不滅世族,憑著手下冠絕天下的十萬強軍,憑著你仁義君子的名聲,何愁不能使天下豪強英才景從而至?逐鹿天下代天牧民也是指日可待,何必屈居東南一隅之地。”
“伯禮兄此言差矣,我所求的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乃是求天下百姓不再受饑寒之苦,乃是求華夏文明綿延長久,乃是求蠻夷狄戎不動刀兵侵擾中國。”
“這可能嗎?即便可能,與世族有何關係?”
“可能的,根源就在於此。”馬淳堅定的說道。“世族占有土地、人口,甚至還身居高位牧民自肥。先秦時天下諸國林立,中原紛爭不斷,周邊諸國更是飽受異族入侵之苦。自秦一統六合,集全國之力方使四邊安定。漢武北逐匈奴封狼居胥,遂成盛世。
然兩漢四百年,上位者陰蓄土地遂成世家。世家廣有土地而不納稅,百姓流離失所卻不減稅賦。故此才有黃巾之亂,國家分崩。豪強蓄勢起兵,群雄並起,曆數十年征戰而致三國鼎立。
伯禮兄,你可知漢靈中平年間至今凡六十年,華夏人口喪失幾何了?整整五千萬有餘啊!究其原因,其根者為誰?土地兼並,百姓難以生存所導致的啊!僅僅一個甲子,華夏人口喪失近乎八成,土地兼並之禍何其烈也。
你若是我,會做出何種選擇?難道僅僅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天子之位,對著一切視而不見,依然對你們這些世族不采取措施,等到百餘年以後再來一次黃巾之亂,致使華夏大地血流漂杵,人種絕滅?”
賀質被馬淳所描繪的場景嚇壞了,喃喃道“子厚所言過於誇張臆斷了吧。”
馬淳嚴肅的擺擺手“伯禮兄知道我師出謝氏,偉平公乃是天下有數的史學名家,我少年時也曾就學於他。當年嘗讀史書,深為震撼,當時就曾立誌改變這一現狀。故此才不惜放棄高升中樞官職的機會,孤身南下荒島,要找出一條拯救華夏之路。”
“看來你是找到了。”賀質麵色蒼白的說道。“可是這條道一樣充滿殺戮,甚至為天下所不容啊。”
“不錯,我似乎是找到了。不過還沒有完善,還需要找出一條更加平和之路。”馬淳堅毅的臉上顯出一絲猶豫。“畢竟我不想手上沾滿鮮血,不想這苦難的國家再次經曆難以承受的殺戮。”
“子厚,這麼多年來我以為你已經成為一個以天下為棋的梟雄。原來你還沒變,還是一個仁厚君子。這樣的你,如何平定天下啊,要知道,君子可欺之以方,將來你的道要走下去絕非常人可以想象。”賀質神情複雜的看著馬淳。
他是世家子弟,從小雖然錦衣玉食,但更多的還是要經曆那些豪門世族之間以及家族內部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要在這個環境中成長,不但要刻苦讀書,還要有靈活的交際手段,以及超越旁人的謀略決斷。
所以當初即便是詩文一道輸給了寒門出身的馬淳,依然沒有仗勢欺人迫害馬淳,給人落下驕橫跋扈的口實。反而不計前嫌刻意結交他,使得賀質的名聲非但沒有因為輸了詩文而下降,更因為他虛懷若穀的胸懷讓江東士人交口稱讚。
在世人眼裡,這是一個真正的世家子弟,賀質不僅同情百姓,有宏大的誌向,還有寬廣的胸懷,年紀輕輕便有容人雅量,將來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可是他自己知道,這一切都是他扮演出來的人設。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他幼年喪祖,少年喪父,叔叔賀景又是個平庸之輩,隻好美女華服,還是個病秧子。若是依靠賀景,山陰賀氏早就敗落了,重振賀氏榮耀的重擔便早早落在他肩上。
他知道自己有才能,可是他更是和叔叔一樣,貪生怕死又喜歡聲色犬馬。唯一不同的是,他還有那份重振賀氏的願望。
所以他戰戰兢兢周旋在會稽各個家族之間,努力打造自己少年名士的名聲,希望早日得到朝廷征辟任用。
就是在這個背景下,他遇到了馬淳,並且折節下交。其實在他的內心中,結交馬淳雖然有一份功利心在,有一絲演戲的成分。但當時還是少年的賀質,未嘗沒有一絲欣賞羨慕的成分在。
他很早就知道,好友馬淳是個理想主義者,還是一個善於實乾的理想主義者。可是在這麼多年下意識的關注中,他害怕了,害怕馬淳的理想,害怕受到傷害,害怕在馬淳的吸引下成為世族階層的背叛者。
所以才會在馬淳起兵造反時,他極力建議平叛大將軍呂岱不要輕視馬淳,一定要以泰山壓頂之勢一舉毀掉崖洲島,毀掉那個令人恐懼的理想。
但是馬淳之勢已不可阻擋,平叛失敗了。貪生怕死的性格讓他立刻選擇了投降,並且在今日祈求馬淳饒他一命。
賀質是個矛盾的人,是個聰明人,又是個可憐人,亂世中隨波逐浪掙紮求存的普通人。
看著賀質不安的眼神,馬淳不由得又歎了口氣。他不知道若是兩人交換身份,他能不能做到賀質這樣的地步。
即便是已經經曆過死亡,但他一樣害怕死亡。若不是身上擁有超越前年的見識,下意識背負著拯救華夏的曆史使命感,他可能比眼前這個卑微的男人更加不堪。
他知道賀質與自己立場截然不同,一開始在二人的交談中甚至因為震驚於對方對自己的了解而產生了殺機。可是當賀質最後一句話出口後,他知道他是真心實意的擔心自己。
此人雖是自己決議要除掉的世家出身的子弟,但放眼天下,此人又是自己唯一的知己。沒了賀質,這個世界更加寂寞了。
“伯禮兄,你來幫我吧,讓我們一起找出一條通天大道,還華夏一個朗朗乾坤。”馬淳雙手按住賀質雙肩,發出鄭重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