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秋風掃落葉!”
公孫度頷首笑道,這句話倒是撓到了自己心底的癢處。
“這是那少年獵戶所言。”公孫康此時再三考量,決定還是實話實說,有心將高旭引薦給公孫度。
“便是那斬殺高句麗兵的獵戶?屯將蓋明雖有快馬傳訊,總歸是粗略,且說說你的所見所聞。”公孫度想親自了解此事的首尾與詳情。
公孫康遂將烏泥鎮發生之事重述一遍,言辭間對少年高旭倍加推崇,不吝讚美之辭。
尤其是二人縱馬馳騁後那段敞開胸襟的對話,令公孫度也頗為動容,反複咀嚼著“順勢而為,逆天改命,”細品其中滋味。
“言辭還不至於振聾發聵,然區區出生獵戶的少年有如此見識,也可謂不俗!其眼界胸懷不小,不拘泥於一隅,卻殊為難得。”
公孫度見長子聲色並茂,流露出對高旭不加掩飾的欣賞,心念回轉,便打算先揚後抑敲打一番。
自家孩兒自己疼,總是要多加引導栽培才是,然而為人處世之道,卻要如履薄冰方可長久。
適逢風雲際會,漢祚將傾、皇權旁落,身在遼東經營維係如此局麵,為父心中自有一番壯誌宏圖。
倘若天不負我,一俟大業功成,宜之便是這化外之地的承前啟後之人,屆時我遼東公孫氏,將會令萬眾矚目,受萬人景仰。
偏偏宜之正值年輕氣盛,這番貿然折節結納庶民之舉,不免有些意氣用事。
公孫度沉吟之際,指尖有節奏地輕彈案邊。
待公孫康熱血稍加冷卻,話鋒一轉正色道“然則所謂初心之詞,不免落入俗套,有博取聲名之嫌。方才宜之言稱,此子年方十六?”
公孫康聽出了語氣中的起伏變化,忙俯首應是,心中卻不以為然。
公孫度繼續斟字酌句道“年少未冠,臨危不懼,手刃數名高句麗兵,可見身手不凡,也足見其心狠手辣。”
直視著公孫康的雙眼,公孫度意味深長地緩緩道“宜之若是有意招攬其為身邊羽翼,還當多方考校,才好托以腹心。”
旁敲側擊指出宜之的不足之處,在於初次見麵便如此推心置腹,難免有些冒失莽撞,但好在此時也無傷大雅。
自己正值盛年,還可教導兒女們一段時日,此時倒也不必求全責備,以免日後矯枉過正。
因此太守公孫度思忖再三,方有此語重心長之語。
公孫康卻兀自有些不服,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與高旭彼此一見如故,義氣相惜自不必說。話說回來,高旭豈是那等稍稍示以恩惠,便納頭就拜的江湖遊俠兒?
不要說自己隻是邊軍什長,哪怕是此前便挑明了自己的身份,恐怕高旭也不會因此而趨炎附勢。
招攬其為羽翼心腹?父親大人,你怕是低估了幼虎的誌向了!
更何況……“兒倒是未曾如此想,原打算……推舉給大人所用。”公孫康囁嚅著道出原委。
小覷高旭倒也罷了,無非是失之交臂。
若是因此事誤會了我……蒼天可鑒,我此時並無另起爐灶、自成一體的盤算!
望著公孫康恭謹地唯唯諾諾,公孫度心裡泛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當初未能阻止長子被征召去邊軍受苦,自己心中確有愧意,然而所有的隱忍都是為了將來的大局。
如今父子重逢,本該是皆大歡喜之事,卻發現彼此間還是有了些許罅隙……
同為骨肉兄弟,庶出與嫡出之間無形的矛盾,大抵是出生之時便已注定。如今嫡子公孫恭日漸成人,這兄長便開始不知不覺生出了芥蒂之心。
依照宜之的說辭,原是將此子引薦給自己做鷹犬爪牙,難道此番竟是誤會了宜之?
公孫度不置可否地緩緩頷首,思緒突然有些紛亂,夾雜了一絲莫名的煩躁。
交談對話之人若是彼此間有了揣測之心,那言詞有幾分真假,是否由衷,便沒了譜。
窗外風雨沙沙聲不絕於耳,書房內燃著幾盞油燈,光線不至於昏暗,卻能感受到些陰冷。
此時搖曳的光影中看去,雖隻堪堪大半年時光,公孫度看著便蒼老了一些,無形中也較以往更具威嚴氣勢,以及一種無形的壓迫力。
公孫康忽地有些迷茫,今日此地,父子再度團聚,不知是更希望父親大人慈祥康健,還是殫精竭慮更進一步。心中矛盾糾結之餘,一時間也啞然無語,父子二人之間竟短暫冷了場。
為使得屋內的氛圍輕鬆如初,回歸父慈子孝的溫馨親近,公孫康驀然想起高旭即興詠歎的詩句,便率先打破了沉寂。
“大人可曾料到,那少年竟也會吟詩作賦?”公孫康力圖使自己的微笑看起來真的輕鬆。
“唔?”公孫度自沉思中醒來,心不在焉地應道。
“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儘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
“倒是頗有幾分意味,少年輕狂無知本當如是,其才華卻可見一二。”公孫度聞言不禁莞爾,氣氛也隨之有些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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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知他在山中師從何人,興致所至,還吟了另外半闕詩,兒聽了也覺激越昂揚。”
見公孫度此時麵色稍緩,帶著一絲好奇靜候下文,公孫康便朗聲複誦道“詩曰陌上誰家少年郎,快馬輕裘意氣狂……”
公孫度尚未做出品評,一聲清脆悅耳的嬌嗔喜悅之音,隨著輕盈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咦?好個意氣狂!此為長兄作的詩句嗎?”
話音落處,隨之一張巧笑吟吟、吹彈可破的嬌俏笑臉出現在門前。
“長兄!幾時到的?也不來尋我和阿母,枉我還時時惦念著你!”
來者正是太守公孫度的掌上明珠——公孫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