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回的世界!
第二天一早,楚回被樓下小二的招呼聲吵醒,睜開眼發現天已大亮,日頭已經老高,這一覺睡得安穩,把身上的疲乏去了大半。楚回站起身走到窗前,溫煦的陽光籠住了全身,楚回盤腿坐下,閉上眼,開始了晨間的冥想。出家的僧人人以打坐參禪,而修習術法的術士則以冥思悟道,相傳柳州天階術士嬴為煜在落日涯冥思三十七年,醒來後參悟蒼天大道,直入仙班,成為所有柳州術士追尋的無上境界。當然,這是在他們成為九裘皇帝銀甲兵刀下的亡魂之前的事情。
才過了一會兒,楚回便睜開了眼睛,還未觸及“冥”的境界,思緒就已經被打亂,楚回搖了搖頭,心想定是昨晚的事情擾亂了心智,今日的冥想看來是沒辦法進行下去了,便起了身,清水濯了把臉,看著將戈還在酣睡,便自己推開門下樓去了。
樓下已坐了三個用早茶的客人,一個是穿著錦衣的胖商人,一大清早便點了一桌子酒菜,吃喝得正歡,另外一位則是個夷族扮相的大漢,與他同桌的還有一個怪人,說他奇怪是因為明明大熱的天,他還穿著黑色的大氅,一直遮住了腦袋,隻露出半邊臉來。
楚回坐下點了兩壺清酒幾個小菜,便打算自斟自飲地消磨掉整個上午,將戈不到午時是不會醒的,所以楚回也不打算獨自出門。
兩杯清酒下肚,門外又有人進來了。來者是個穿著破爛的古稀老者,頭發花白,傴僂著身子,拖著都要觸到地上的長胡子慢慢悠悠地踱了進來。
小二看到這叫花子模樣的老頭,卻沒有趕他出去,反而是招呼著讓他坐了進來“呦,古老頭子今天這麼早就來啦。”又回頭跟坐著的三個客人說道“這古老頭子講的故事可好了,客官如若要聽著打發些時間,隻要賞些酒給他喝便行了。”
那錦衣商人喝了一大口酒,咽下滿嘴的酒菜,醉醺醺地說道“老頭子講的故事是好,但這幾日聽你講那些山精地怪的故事實在是有些膩味了,要我賞酒,老頭子你得換些花樣。”
楚回站起身將自己未動的一壺酒遞給老者,躬身說道“老前輩隨便講即可,山精地怪的故事我倒還沒聽過。”
那老頭倒也不客氣,抓起酒壺就灌了一大口“山精地怪,你們沒聽夠,老頭子我也講夠了,今天衝你這壺酒,老頭子就講出點不一樣的故事來。”
古老頭子的聲音像草原上一把古舊的馬頭琴,埋藏在幽幽歲月、茫茫蒼梧的故事像慶陽河水一般從聲音裡流淌出來
你們都知道這南陸大昊朝的開國皇帝九裘吧,他原名東方裘,因為一統南陸一十二州的偉業被後人尊稱為九裘聖皇帝,當年僅憑三千銀甲兵在胤州發難,在揆子年的夏祭誅殺了盤踞胤州一百多年的陳氏一族,隨後又相繼吞並了被大大小小十多個諸侯國分割的青、齊、柳、朔、蘷、堰、幽、鹿耳、有穀、南宣、長慶南陸十一州,掃六合吞八荒,一時間風頭無兩。
那東方裘不過是胤州南部的一個土豪地主,是胤侯的第九個兒子,東方家坐擁著世代相襲的千畝良田,胤侯的九個兒子在甲子年大瘟時死了六個,而這個胤侯的小兒子成日裡也隻是鬥蟲戲鳥,無所事事,沒有一點帝王之相。
直到一天,一個柳州來的術士找到了他,這次相會徹底改變了東方裘的命運,也徹底改變了南陸十二州甚至是更遠的寧州大陸的命運。那個柳州術士叫蕭不害,是大昊朝第一位國師。
他告訴東方裘自己是受帝王星紫薇的指引來到這裡,要助他成就一番霸業。那東方裘雖然紈絝,但也不笨,自然不會相信這莫名其妙找到他的術士的話,便要找人將他轟走。
蕭不害卻突然不知從哪兒喚來一隻巨大的雲鶴,將東方裘拎了上去,便駕著雲鶴拔地而起,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在青天之上。
(遊雲畢方!楚回暗暗吃驚,這在觀察者的任務線中提到過,提及此神鳥的人,就是關鍵文明線的記錄者,看來這老頭不簡單。)
那蕭不害將東方裘帶到了啟辰山的峰頂上,遙指著遠方對東方裘說“看到了沒,從這兒一直到逐雲最北的山脈之下都會是你的疆土,是你的萬事基業。”
東方裘看著一眼望不見儘頭的山脈河川,一時無語,他已知道麵前這一襲白衣的術士不是一般的神棍,隻是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命運。
“我從茫茫星野之中參算出了你的命運,也參算出了蒼生的運勢,我的族人說我私窺了天機,擅改了星圖,會使生靈塗炭,萬物荒蕪,還因此放逐了我,那些蠢人哪會看到這是大勢所趨,大運所向,是萬世無疆的千秋之業!”蕭不害說得激昂勃發,山間的風將他白色的長袍鼓起,日光之下,他仿佛是神明的使者,與山川大地、日光雨露融為一體,仿佛是他主宰了世間的生殺,主宰了蒼生的運數,是他將星靈的指示貫徹在這芸芸眾生的命運裡。
東方裘心動了,他已經看到了自己高踞廟堂之巔,萬人臣服於腳下,看到了自己開疆拓土建萬事基業,代代不儘,他躬身問眼前的智者“我……我該怎麼做?”
蕭不害將他的身子扶直,然後緩緩跪下,說道“主公,首先,你要有一隻戰無不勝的銀甲之師。”
那年秋天,霧氣籠罩了整個胤州,船夫不再渡河,獵人也不進山,啟辰山下的東方氏族卻在自己的莊園外築起了高籬,東方裘差遣家仆到胤州四處收購銀錠銀片,還買下了兩處銀礦。乘著霧霾,一車一車的銀子被秘密運了進來,由重金從齊州請來的一百多個打鐵匠師打造成輕薄卻堅韌的銀甲,這些銀甲鍛造成型後再由蕭不害親自在甲片上篆刻符文。
士兵穿上了這身銀甲立刻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那些東方家平日隻知道催債要租的散兵遊勇穿上之後立即變得驍勇無比,不怕疼痛,不懼刀槍,連心性似乎都被改變了,變得冷酷卻服從。
與此同時,東方裘還開始擴充兵力,廣納豪傑,銀甲兵團在三個多月內擴充至三千人。在此間,東方裘還覓得一員良將,此人叫武信常,初來莊園便說要麵見東方裘,並當著東方裘的麵僅憑一根木棍掀翻了三個身著銀甲的銀甲兵。
他對東方裘說“我隻願做先鋒。”
東方裘大喜,身邊的蕭不害也對他說道“此乃將才,破軍之命,一統山河,無他則不成。”
蕭不害親自用極北雪山傲陽峰上的一塊玄鐵鍛造了一把長劍,在長劍上篆滿了銘文,再配以純銀的劍鞘,賜給了武信常,那把劍便是後世所說的十大名劍之一的“不塵”
而此時胤州的掌權者陳公陳康靖卻日日醉臥美人之懷,當他從斥候口中聽說東方氏有謀逆之心的時候,已是第二年的春末。
“大膽東方賊子,枉我陳氏一族養了你們這麼多年,不將你的頭斬與啟辰山下,難泄孤心頭之恨!”一氣之下,陳公禦駕親征,點三萬精兵,揮兵南下,直指東方裘。
而東方裘等的正是這個時機,蕭不害算準了陳康靖此時要來討伐,而這時東方裘麾下三千銀甲兵早已訓練完備,戰意正濃,戰馬亦已喂得肥壯,隻需守株待兔、以逸待勞。
陳康靖好文墨,親自為此次出師擬了慷慨激昂的討逆詔文,大軍南下,陳康靖終日躺在六匹馬拉的戰車裡對隨軍的兩個妃子吹噓他的文采。
三萬大軍氣勢洶洶,浩浩蕩蕩地集結在啟辰山下與東方裘的銀甲兵團對峙,陳公從鑾輿中探出了身子,手持詔書,正想痛斥亂成賊子,卻被一大片銀光閃了眼睛,他隻是輕聲問了句“東方裘何在?”話音未落,一支銀色的光劍便裹挾著勁風從那一大團銀光中衝至其陣前。
那如光劍般迅猛的身影正是武信常,陳公身邊的親兵根本擋不住他,陳康靖剛看到“不塵”出鞘,便已身首異處,肥碩的腦袋被武信常高高舉起,陳康靖驚恐的眼睛來不及閉上,直勾勾地似乎還在望著他自己的大軍。
陣局未布,號角未響,主公便被敵人斬於陣前,陳公的三萬精兵看著眼前那個手執銀劍的銀甲先鋒和他身後的銀甲兵團,真如看到了天兵天將一般,恐懼像滴入魚缸的墨團一般迅速蔓延開來。隻有幾個經過沙場的老將還在大聲喝著,還想著穩住渙散的軍心,他們覺得即使東方裘真的得天神之助,三萬對三千,這場兵力懸殊的戰役,他們還是占據優勢的。
然而,軍心已如山倒,氣勢早已儘失,拚命不如保命甚至不如逃命,三萬之師頃刻間潰不成軍,東方裘取得了起事以來的第一場勝利。
啟辰山一役後,東方裘在鄢城稱王,國號大昊,尊蕭不害為國師,正式開始了征伐南陸的宏圖霸業。
大昊聖皇帝三年,東方裘與青、齊兩州十六路諸侯會戰與長野、白庭,大小百餘戰,皆得大勝,兵甲擴編至九萬餘眾,銀甲兵擴至九千。東方裘於白庭點兵,將大軍分為三部,平野、八方部由東方裘的兩個胞兄東方羽安、東方言統帥,銀甲兵團編入衛嚴部,直屬於皇帝,由武信常統領,至此東方裘威名響徹南陸,許多勢微的小國諸侯不戰而降,臣服於大昊。
蕭不害給第九千件銀甲鑄上銘文後對東方裘說“主公之霸業從此無人能阻。”
東方裘笑道“除蕭先生一人外,無人能阻。”
蕭不害跪下俯首“主公乃紫微星下的唯一王者,我隻是引路之人,隻是順從星辰指引的天命,讓分散於八荒的星辰都歸攏於紫微星芒之下。”
大昊聖皇帝六年,九月十五,厭火節,大昊朝的軍隊浩浩蕩蕩地集結於五裡湖畔。是夜,月華如雪,大軍在月色下安營,不點篝火,不亮燭光,這是厭火節的習俗,在南陸代代相傳,沒人知道起源於何時,確是這片大陸上所有族類都恪遵的習俗,相傳在厭火節如若是點燃了火焰,會引來遠古魔獸忌溫,是極其不詳的事情。
東方裘和蕭不害立於湖畔,二十步之外武信常提劍守備,東方裘望著五裡湖上泛起的月華,問道“明日便要攻入柳州無量城,先生是否會動惻隱之心,這裡畢竟是先生的故土。”
蕭不害答道“天下臣服於主公腳下是必然,我生於此隻是偶然。”
東方裘又問道“殺戮難免,先生在此可有故人。”
蕭不害沉默了許久,清風吹落了一片又一片的皮梔花,他方才開口“主公,我的父親便是葬身在這五裡湖,我的母親在生下我後就在無量城被我那些所謂的族人執以火刑,我在柳州隻有這兩個故人。當年我父親不顧族人最嚴苛的族規與外族通婚,被族人發現後,他們處死了我的母親,放逐了我的父親,當時柳州最有天賦的術士,最負盛名的占星師,我從出生便被視為異類,是父親一人撫養了我,教予我秘法和占星術,又在我十八歲那年投身五裡湖,所以主公要是問我這無量城內是否還有我的故人,我隻能說,一個也沒有。”
東方裘默然,良久又問道“柳州多習秘法之術士,我能否一舉攻下。”
蕭不害淡淡道“銀甲兵不會受任何秘法所製,主公大可放心。”說罷便躬身退下。
那晚東方裘回到帳中,召集了所有的將領,下了屠城令。
柳州十日屠,無量城為之一空,連柳州其他鄉野之地的所有術士都被誅殺殆儘。武信常手中的不塵劍誅殺了世上碩果僅存的十一個天階術士,東方羽安的平野部挖的萬人坑有半個五裡湖那麼大。有人說東方裘屠城之舉是為了替國師蕭不害報弑父殺母之仇,其實,還有另外一種說法,東方裘是怕柳州五萬多術士中會再出一個像蕭不害一樣知天命的先知。
柳州一役後,蕭不害再未出現在軍陣之中,而是隨行於大軍最後,終日呆在他的馬車內。銀甲軍繼續著百戰百勝的傳奇,朔州的虎豹騎,蘷州的羽弓衛,都曾是橫行無忌的虎狼之師,甚至與寧州夷族的鐵騎交手也不分上下,卻都敗在了銀甲軍的銀槍之下,最後的堰、幽、鹿耳、有穀、南宣、長慶南陸六州八路諸侯一同遞交了降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