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賊!
時間就像流沙,握得越緊流失得越快,越是不在意卻又越是緩慢。
在艙房內忙得團團轉的錦悅覺得時間過得很快,將昏睡的王圖挪進滿是冰塊的浴缸裡,把剩餘的紅酒全都倒進馬桶,清洗完高腳紅酒杯,環視艙房四周,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拿起那瓶有紅色標記的紅酒,戴上一個金色麵具,深吸一口氣,姿態優雅地走出艙房。
在警局內不停地布置任務的張小滿也覺得時間過得很快,等收到周兵發來的消息後,張小滿拿起桌上那張孫甜甜從綠藤市帶回來的報紙和照片,幾份屍檢報告和痕跡鑒定證明,掃了一眼亂哄哄的警局,長歎一聲,戴上一個喜羊羊麵具,緩緩地走出警局,坐上張允熙駕駛的藍色越野車,淡淡吐出兩個字,“出發!”
但同樣是28個小時,安放完定時炸彈的王超縮在郵輪的某個角落裡,覺得時間過得極其緩慢,就像凝固了一般,在第385次看了手機屏幕上的時鐘後,戴上一個哭笑小醜麵具,站起身來,慢慢走向郵輪大廳。
沿江而下的侯三也覺得時間過得很緩慢,不過他的步子走得更慢,可能是因為膝蓋上的傷勢,也可能是他心中想的事情比較多。人在認真思考的時候,是走不快的,如果走得太快,腦子就會跟不上。
更何況他還中途找了一個黑網吧,將兩個黑色u盤裡的東西都看了一遍。他很想知道朱大長究竟是因何而死,有了答案,就會有了斷。兩個黑色u盤裡裝著的東西很不一樣,一個u盤裡的是某個人在一片廢墟裡慢慢死亡的過程,另一個u盤則是一個人變得腐敗貪婪的結論,而那個牛皮紙檔案袋裡的便是一部分佐證。
癲狂地大笑幾聲之後,侯三嘴裡反反複複念叨著,“就這?就為了這個要殺了我兄弟?”
攥緊拳頭,牙齦咬出了一縷鮮血從嘴角溢出,侯三狠狠地扇了自己幾巴掌,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將黑色u盤裡的東西都拷貝進自己手機裡,戴上孫悟空麵具,把朱大長的豬八戒麵具揣進懷裡,緊貼自己的心口,就如同兩個人緊貼在一起。
走出黑網吧,打完舉報黑網吧非法經營的電話之後,侯三又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電話剛發出“嘟”的一聲就被接通了。
“知道我是誰吧?”
“應該猜到了,你的聲音和小時候變化並不大。”
“其實那時候我已經是少年了,不是童年……算了,說這些沒意義,咱們聊點乾的吧。”
“東西在你手上?”
“聰明!難怪大長相信你,他最敬佩的就是聰明人,比如我,比如你。”
“看樣子你不打算現在就給我了,你想試試你自己的法子?”
“你的法子太溫柔,不適合對付窮凶極惡的人。今晚我要大鬨天宮,你可以來看看,我是怎麼對付惡人的。”
“很可能你自己也會搭進去……不如我們見麵聊聊吧……”
“沒那個閒情雅致了,你放心,不管成與不成,東西都會交到你手上,給我一個郵箱賬號,今晚12點的鐘聲敲響那一刻你就會收到一份大禮。”
“換個時間吧,彆等鐘聲響了,不吉利。”
“我沒工夫閒扯淡,我要用我的功夫幫大長報仇……張小滿,你知道嗎?大長一直在等你,從八歲等到了十八歲,從十八歲等到二十八歲,一個中間隔著的是十年,一個中間隔著的是一生,一次坐在小樹林,一次躺在胡同裡。”
“對不起……”
“這句話等你以後下去了,親自跟他說吧!”
“大長希望你回到榆柳村好好活著……”
“他咽氣的那一刻,我也已經死了……算逑,就這麼著吧,老子還要準備一杆能伸能縮的金箍棒了,海上再見!”
“喂……”張小滿還想再說些什麼,可電話那頭隻傳來一陣急促的嘟嘟聲,皺了皺眉,將自己的郵箱賬號以短信的方式發送給侯三,扭頭對跟自己會合的聶一說道,“讓何為定位這個手機號碼,要快!這家夥收到郵箱賬號,設置完定時郵件多半就要把手機扔了。”
聶一瞟了一眼手機上的號碼,立刻撥通何為的號碼,在報出侯三的手機號碼之後,靜等了幾十秒,得到回複後掛斷電話,對張小滿搖頭道,“師父,跟您通完話這個手機信號就立刻消失了,多半他也猜到了您會讓人定位手機號。”
“學聰明了啊,”張小滿抿了抿嘴唇,“最後的位置在哪裡?”
“一家黑網吧,而且剛剛那附近的派出所也接到了一個匿名舉報電話,已經過去查處了……”聶一表情怪異道,“這蠢賊行事風格很不講究盜德啊。”
“哎,他變了……”張小滿吐出一口悶氣,“也罷,暫且不去管他,如果咱們這邊做得足夠好,他或許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我讓你做的事情都弄妥當了嗎?”
“已經按照之前和李俊測算的幾個點位安放好了……”
“分量準確嗎?”
“不太準確,因為怕出事,刻意把一些成分弄得含量低了許多。”
“咱們隻是瞞天過海,又不是要移山填海,差不多就行,一鳴社的人都混進去了?”
聶一輕輕地點了點頭,“都在您事先安排的位置上待命了,隨時可以行動。”
張小滿推開車門走了下去,伸了一個懶腰,看向岸邊那艘巨大的郵輪,聳聳鼻子道,“那咱們就粉墨登場吧!”
聶一從腰後取下一個獅子王麵具戴在臉上,來到張小滿身旁,歪著腦袋盯著張小滿臉上的喜羊羊麵具,“師父,你這麵具……是不是有些可愛了點?”
“很適合我,”張小滿輕咳一聲,“跟我的生肖一樣。”
聶一狐疑道,“我沒記錯的話,您今年58,過兩年的生肖是豬……您的生肖怎麼會是羊呢?”
“生日是我爸媽定的,生肖是我自己定的!”張小滿對著雙手哈出一道白霧,扭頭看向聶一身上的綠色棉襖和大紅花棉褲,“你今天怎麼穿這身,人家好歹是個盛大的舞會,應當穿得潮流些才體麵嘛。”
聶一嘿嘿笑道,“李俊說過,土到極致便是時尚。”
這時候,戴著銀色狐狸麵具的張允熙也從駕駛艙走了下來,在離聶一既近又遠的位置站定,盯著像巨獸一般趴在岸邊的郵輪,冷冷道,“錦悅那句話還真是說對了,知人知麵不知心啊,這場巨獸肚子裡的假麵舞會下藏著不知道多少顆人麵獸心。”
張小滿嘴角微微上揚,緩步走向郵輪,雲淡風輕道,“我倒是覺得這郵輪像極了一隻大甕,是甕中捉鱉的絕佳場所!”
張小滿幾人剛登上郵輪,便有一個身穿粉色兔子服飾,臉上戴著兔子麵具的女服務員迎上前,檢查完張小滿手裡的請柬之後,恭恭敬敬地領著張小滿幾人往郵輪大廳走去。
一推開大廳的兩扇玻璃門,張小滿幾人立時生出一種置身奇異夢境的感覺。
整個大廳足足有三四個足球場那麼大,正前方是一千平左右的金色大舞台。
舞台左麵是身穿燕尾服的合奏團,正中央則是一群穿著白色羽毛內衣的女子翩翩起舞。
舞台邊緣煙霧繚繞,像是生出一片片雲朵將舞台上的人和舞台下的觀眾隔絕開來。
鋼琴聲,管弦樂聲,舞女雙腳在台麵上的敲擊聲,台下人們的輕言細語的談論聲,混雜在一起,熱鬨卻不嘈雜。
台下所有人都戴著形形色色各種麵具,有金光燦燦的,有銀光閃閃的,有平平無奇的,也有恐怖怪異的。
戴著兔子麵具的服務員穿行其間,殷勤地給每一個人端送酒水,有的甚至被人摸了自己屁股上的兔子尾巴也不惱怒。
張小滿幾人推門走進大廳的瞬間,有人注意到了他們。也有人沒注意到他們,還有人裝作沒注意到他們。
一個身穿白色襯衫,戴著v字麵具的老人走到張小滿麵前,豪爽地大笑道,“張教授果然言而有信,歡迎歡迎,裡麵請!”
張小滿驚咦一聲,“大哥,我戴著麵具呢,這你都能認得出來?”
“衣不如新,人不如舊,”王法指了指張小滿和自己身上的衣服,“弟!這年頭像咱倆這樣念舊穿老款式衣服的人不多了,你是經典黑,我是純粹白,在這花花綠綠的世界裡都是彆樹一幟,自然一眼就能認出。”
張小滿一邊朝著大廳某個沒什麼人聚集的邊角落走去,一邊眨眨眼睛道,“原來如此,黑白雙煞,倒也很是相配啊。”
“哈哈哈,你說話總是這麼風趣,不愧是我的兄弟……”王法斜著眼道,“說句心裡話,我還以為你不敢來呢!”
“這裡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大確實很大,卻也頂多算是個王八池子,有什麼不敢來的……”張小滿嗬嗬一笑,指了指身邊的聶一和張允熙,“我不僅自己來了,還帶了兩個晚輩來見見世麵,無妨吧?”
“見外了不是,你的晚輩就是我的晚輩,”王法灑然道,“吃喝管夠,拉撒隨意……我這裡還有許多古玩珍寶,看上了什麼隨便看!”拍了拍張小滿的手背,刻意壓低聲音,“兄弟,大哥有句話還是要提醒你,這有些船上去容易,想要下去可就很難了,現在走還來得及。”
“多謝大哥提點,”張小滿拱手道,“不過兄弟我暫時還不想下去,到了應該下去的時候自然會下去。大哥你儘管忙你的去,不用特意在這兒招呼我,都是自己人,我會把這兒當成自己家的,不會拘謹扭捏。”
王法嘴角抽搐一下,“那便且由你自己發揮吧,但還是多注意一下分寸,到時候免得大家臉上不好看。”
張小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放心放心,兄弟我心中有數。”
王法冷冷地瞥了一眼張小滿,轉身朝著舞台走去,在快要登上舞台時,從立在舞台旁的錦悅手裡接過一杯紅酒,隨後一腳踏了上去,來到舞台最前方,對著話筒清了清嗓子,“諸位!靜一靜!容鄙人簡單地講兩句……”
“我要講的事情主要有三點,這第一大點裡的第一個小點就是歡迎大家於百忙之中來到這裡,參加鄙人舉辦的這個小小舞會……”
“這第二個小點就是郵輪上的一切都是免費為大家的,算是我答謝諸位多年來的關照!”
聶一聽著王法在台上絮絮叨叨,癟了癟嘴道,“這貨也太能說了吧,而且我怎麼感覺聽他講了這麼多,又好像什麼都沒聽到一樣……”
張允熙從服務員手裡接過一杯紅酒,舔了一小口,“所以人家是大人物,你隻能是小角色,這本事天生的,你學不會。”
二人說話間,王法已經講完第三個大點的第二個小點,頓了一下,繼續道,“這最後一點,今晚這場假麵舞會其實也是鄙人為自家孩子籌辦的訂婚儀式,就是想請諸位做個見證……”指了指台下的錦悅,“這位便是鄙人未來的兒媳,錦悅!”
台下響起如雷般的掌聲,不少女子都向錦悅投去豔羨的目光。
錦悅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微微地向眾人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王法對錦悅落落大方的舉動很是滿意,端起酒杯,暢意道,“諸位,讓我們共飲此杯,歡度今宵!”
說罷,王法便率先將杯中酒一飲而儘,見台下眾人也都舉杯相慶,誠懇地道了一聲謝,走下舞台,收起臉上的笑意,緊皺眉頭,對著錦悅問道,“王圖呢?”
“他……身子有些虛……”錦悅故作羞赧道,“還在艙房內休息,我來之前見他又喝了一點酒,估計這會兒應是睡下了。”
王法恨鐵不成鋼道,“簡直胡鬨,他不知道今晚有多重要嗎?這還沒到漂亮國呢,趕緊去把他給我叫起來……”
正在這時,張小滿走了過來,打斷王法的話,咳嗽一聲,看了看錦悅,又看了看王法,插話道,“大哥,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這樁婚事有些不大妥當。”
王法和錦悅俱是眼神冰寒地看向張小滿,異口同聲道,“怎麼不妥當?”
“咱們還是找個沒什麼人的地方聊吧,”張小滿左顧右看一番,忽地瞧見一個戴孫悟空麵具的在大廳角落一閃而過,微微皺了皺眉道,“這裡人多眼雜,有些事被彆人聽見了,多少有些臉麵不好看。”
王法麵無表情地看了張小滿幾秒鐘,冷笑一聲,“好啊,那咱們去餐廳邊吃邊聊,”扭頭對錦悅說道,“你也一起吧,這一日一夜辛苦你了,我讓廚房給你燉了點滋養身子的靚湯,想來應該已經差不多熬製好了。”
錦悅愣了一下,“要不我還是先把王圖叫起來吧,你們先聊著……”
王法抓著錦悅手臂徑直往餐廳走去,“不急,我一會兒叫其他人去你房間裡把他攆出來就行,咱們還是先一起聽聽張教授的高見,到底怎麼就不妥當了,畢竟這事兒跟你也有莫大的關係,再不好聽也得聽聽。”
張小滿急忙跟在王法身後,附和道,“沒錯,人生大事,不能兒戲,必須當麵掰扯清楚!”對聶一和張允熙使了一個眼色,“聶一留在這裡,看看能不能碰上些有趣的朋友,允熙跟著一起來吧,好歹錦悅也是你的大學同學,應當多關心關心……大哥,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不介意!”王法擺擺手,“同學之間就是應該相親相愛嘛,要是往前數幾百年,這同窗之誼在很多時候都能派上大用場,不像現在呐,人情寡淡。”
說話間,幾人便已來到冷清空寂的餐廳,王法坐在首位上,輕輕拍了拍手,立時十幾名身穿水手服的壯漢從兩側走了出來,分站在餐廳四周,麵色狠厲。
張小滿取下臉上的喜羊羊麵具,砸吧一下嘴巴,毫不客氣地在王法對麵坐下,“大哥,聊幾句話而已,不用搞得這麼大陣仗吧?還有……既然這裡就咱們幾個人,我以為還是不必戴麵具了,不嫌悶得慌嗎?”
王法摘下臉上得v字麵具,爽朗地笑道,“有道理,我平素也是胸懷坦蕩,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指了指四周的水手,“這些人都是我一個朋友從耳美瑞克買回來送給我的特產,聽不懂咱們的話,你想說什麼儘管說,我讓他們站在這裡,也隻是不想其他閒雜人等進來打擾咱們聊天談心罷了。”
張小滿豎起大拇指,“大哥考慮得真是周到……”扭頭看向還戴著麵具的錦悅和張允熙,癟著嘴道,“你看看,姑娘家就是麵淺,連露個臉都不好意思……”回頭朝張允熙努努嘴,“你先摘了,咱們老張家沒什麼可遮遮掩掩的。”
張允熙無所謂地聳聳肩,摘下臉上的銀色狐狸麵具,掃了一眼屋子內的水手,嘴角勾起一個輕蔑的笑容,“這些人不過是些銀樣鑞槍頭,我在綠藤市已經見識過了,風一吹就倒,中看不中用。”
“欸,”張小滿瞪了一眼張允熙,“沒禮貌,怎麼能當著彆人的麵揭短呢,這種事應該在背後說……”扭頭看向坐在自己和王法中間的錦悅,歪著腦袋道,“錦悅姑娘,賞個臉唄,咱又不是沒見過,真人麵前不說假話,你得先讓我知道是真人,我才能不說假話啊。”
錦悅摘下臉上的金色麵具放在桌上,雙眸清冷道,“就你一天花樣多,想說什麼快點說吧,說完了趕緊該乾嘛乾嘛去,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清閒。”
“這是已經開始下逐客令了啊,”張小滿摸了摸鼻子,從兜裡掏出一塊鐵令交給身後的張允熙,語氣平淡道,“那咱們也下個令,去把這令牌掛到門口顯眼處,省得彆人以為咱們是隻會耍嘴皮子的閒散人。”
張允熙接過令牌,從餐桌上拿起一把餐刀,轉身走到餐廳門口,猛地將餐刀插進門框的木板上,掛上昭雪令,鵝行鴨步地回到張小滿身旁坐下。
幾乎在張允熙坐下的同一時間,從餐廳外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叫聲,有喵喵的貓叫,有喔喔喔的雞叫,也有鵝鵝鵝的鵝叫,還有異常響亮的狼嘯。
王法麵色陡然一冷,“看來兄弟考慮得也很周到,既然這樣,那咱們還是先動動嘴皮子,你先前說的不妥當是幾個意思?你該不會是也看上了錦悅姑娘,想要搶婚吧?”
“大哥真會說笑,我都一把歲數了,搶婚這種體力活乾不來……”張小滿端起麵前的紅酒,抿了一口,不緊不慢道,“我的話呢,也沒什麼彆的意思,就是字麵的意思,不妥當!這個原因很簡單,錦悅和令郎就算現在訂了婚,他們也沒法辦酒席,到時候隻會更加尷尬。”
“為何他們辦不了酒席呢,我明天就可以給他們安排一場盛大的婚禮……”
“安排不了,因為他們明天就會待在牢裡,而監獄的規定是不能置辦酒席的,你總不能把親朋好友都請到監獄裡吃牢飯吧,所以我才說很不妥當。”
錦悅手指沿著酒杯邊緣畫了一個圈,忽然插話道,“為什麼我們會待牢裡?這監牢又不是你家開的,想請誰進去就請誰進去。”
張小滿從懷裡摸出幾張屍檢報告和痕跡鑒定,拍在桌上,端起酒杯,又呷了一口,“既然這裡有美酒,那我就跟大家講個故事吧,下雪天美酒和故事更配嘛。”
王法饒有趣味地瞄了一眼桌上的文件,有瞅了一眼錦悅的表情,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擺出一副八卦的模樣,“願聞其詳。”
“很多故事的開端都是事故,我的這個也不例外……”張小滿重重地咳嗽幾聲,“說有這麼兩個蠢賊,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大半夜不睡覺,跑到彆人家裡偷雞摸狗,卻意外在洗衣房的櫃子裡發現了一具屍體,於是帶著一袋子珠寶慌張離開了,卻又在第二天早上坐出租車的時候和彆人拿錯了袋子,珠寶變成了一袋子碎屍,你說倒黴不倒黴?”
“是挺倒黴的,”王法接話道,“那他們後來找回來珠寶了嗎?”
張小滿搖搖頭,“沒有,珠寶都被出租車司機賣了,換了一堆假鈔,不過也無妨,反正珠寶也是假的。後來,我讓一個叫黃毛的人跟著他們,本想著在恰當時機引他們走回正道,可惜了……我的毛在醫院被人拔掉了……”
錦悅撅了撅嘴,“這個故事我已經聽你說過了,看來你還沒有放下你的毛……”
“上次並沒有說完,這次咱們不趕時間,左右都在大海上了,哪都去不了,聽我慢慢講完吧……”張小滿呼出一口濁氣,“後來那兩個蠢賊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不太正確的事情,甚至還學人攔路打劫,這一點想必大哥你應該知道,他們劫的是你的人,那個叫楊偉的倒黴蛋。”
“這名字聽著倒是有些熟悉,”王法麵不改色道,“隻是我的人太多了,實在不清楚你說的到底是誰。”
“您貴人事多,不記得很正常……”張小滿扭頭直勾勾地盯著錦悅,“這兩個蠢賊兜兜轉轉一番,又光顧了那戶人家,還順道去了一趟觀東大街的珠寶店。然後不小心跟一個心狠手辣的戀愛腦撞上了,雙方火並,瘦的那個受了點傷隻能去醫院。誰知道就在前兩天,胖的那個被人切開了腸子,擺在醫院旁邊的胡同裡……哦,對了,那個叫楊偉的倒黴蛋也躺在那裡……”
“被切開了腸子?”王法故作心驚膽戰的模樣,指了指餐桌上的烤腸,“那一定很疼吧……聽你的意思,這兩個蠢賊也算是你的朋友,彆傷心,彆難過,多吃點奧爾良烤腸,以形補形。”
張小滿拿起桌上的白布按了按眼角,叉起一塊烤腸放進嘴裡,故作哽咽道,“誰說不是呢,其實他們就是兩個想撈點辦結婚喜宴錢的小孩子,撈錢的方法雖然不對,但罪不至死啊……大哥,您說是不是,您撈了那麼多錢,若要真細究起來,豈不是該千刀萬剮!”
“兄弟,你這話就錯了,彆人送的怎麼能算撈呢,”王法左右搖擺兩下腦袋,“就好像你去餐廳吃飯,彆人看你順眼,給你分一點盤子裡的菜,交個朋友,這很正常嘛!”
錦悅忽然道,“你說的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呢,你還是沒說清楚我和王圖訂婚哪裡不妥當,果真是老糊塗了?”
“原來他叫王圖啊,那日在綠藤市樓頂匆匆一瞥,便覺得不一般……”張小滿扭頭看向麵色變得鐵青的王法,讚道,“大哥,取得一手好名字啊,王法,王圖,目無王法,王圖霸業,真真是天生的一家人!”
王法冷冷地掃了一眼錦悅,對著張小滿寒聲道,“還是說正經的吧,再過一會兒就到公海了。”
“好好好,那我就不賣關子了,”張小滿乾咳一聲,“那兩個蠢賊看見屍體的地方就是你家的洗衣房,而袋子裡的屍體也是你家的人……不對,應該是前夫家人才對,畢竟你現在已經是我大哥的準兒媳了。”
“真好笑,”錦悅斜著眼看向張小滿,“你說是就是了嗎,我還說是那兩個蠢賊胡說八道呢,你不相信一個良好市民的話,反而相信兩個賊?”
王法忽地輕咳一聲,“我可以作證,錦悅確實是情操高尚的好人,不信的話,你可以上網搜一搜綠藤市十佳青年,裡麵就有錦悅,我也是看重她這一點,人美心善,簡直就是一尊活菩薩。”
張小滿指了指桌子上的屍檢報告,“大哥,看人不能看表麵啊,你又不知她深淺,彆被蒙騙了……就算那兩個蠢賊撒謊了,那這屍檢報告總不會騙人吧!你可彆再說什麼我和法醫是朋友之類的了,看清楚咯,這上麵的法醫印鑒是咱們南國首都的國字號!”
頓了一下,張小滿繼續道,“被切成365塊的碎屍是你前夫楊海的母親,而另一具在下水道發現的屍體則是你家的保姆蔡阿姨……錦悅,你這命格還是硬啊,一家子死的死,傷的傷,就你安然無恙,活脫脫一個天煞孤星啊!”
王法裝作訝異地捂著嘴道,“哎呀呀,原來錦悅的命這麼不好啊,那我是得重新考慮考慮了,我們老王家可是十八代單傳啊!”
錦悅麵色一寒,“您好歹也是前教授,這麼說一個小女子是不是太過分了一些……”
張小滿手指在桌麵上敲擊幾下,“呐呐呐,彆又上綱上線到男女性彆對立啊,我隻是針對你而已……因為,這兩個人都是你殺的!說你兩句不過分吧?”
“你憑什麼說是我殺的?沒有證據,小心我告你毀謗!”
“證據都擺在這裡了,一開始我以為這兩人是那個戀愛腦殺的,畢竟他已經為了你殺了楊海,又殺了朱大長和楊偉……哦,對了,還有那個被你關在彆墅下麵的親戚,警察此刻就在你家洗衣房下麵的密道取證,有些東西你可以換,但有些東西你毀不掉也拿不走!”
“就憑這幾份屍檢報告?我也沒看見上麵寫著凶手是我啊!”
“讓我幫你捋一下,你就知道上麵寫沒寫著你的名字……出於某種原因,你的婆婆雇人去綠藤市調查你的背景,或許查出了一點東西,或許什麼都沒有查出來,隻是這種行為惹怒了杯弓蛇影的你,所以你殺了她,加上平日她對你的欺壓,所以你將她分成365塊。”
“有什麼證據呢?”
“碎屍刀口平整,起初我猜想是那個假王超幫你切割的屍體,後來一想不對勁,精於製作珠寶首飾的你也能做到這種程度,而且像這麼大快人心的事情你肯定不會讓人代勞。假王超不過是你放出來煙霧彈,故意讓所有人都展開合情合理的猜想。我甚至猜測你利用假王超告訴真正的王超屍體是他切割的,這樣一方麵你可以保住自己楚楚可憐的弱女子形象,另一方麵還可以激起真王超的競爭意識,更加積極主動地幫你做各種惡事。”
“證據!”
“證據就是那幾個袋子,上麵確實沒有你的指紋,但是你忘記了一件事,這幾個袋子雖然普通,卻是有源頭可查的,每一個袋子都是有編號的,是誰買的很容易就能查出來。還有最關鍵的一點,朱大長和侯三第一次闖進你家的時候,你正在洗澡,起初我聽到朱大長這麼說以為你是因為殺了那個保姆濺了一身血,後來孫甜甜告訴我,按照她模擬的血跡模型來看,保姆的血不可能噴濺到你身上……”
張小滿抿了抿有些發乾的嘴唇,端起酒杯,咕隆一身吞下一大口,抽出一張沐浴露瓶身檢驗報告,“那麼,你洗澡的原因就隻能是在幾個小時前殺死你婆婆時沾染上了血漬,洗澡的時候你總不能戴著手套吧,浴室的沐浴露上有你的指紋和你婆婆的血跡,這就是你要的證據!”
錦悅忽地想起前幾天鼻青臉腫的常平來彆墅找她訴苦的場景,嘖嘖歎道,“我當時就看出了他是裝的,隻是沒想到這美人計、苦肉計竟是你的主意,就為了一瓶沐浴露,搞這麼多花招,你不嫌麻煩嗎?”
“不麻煩,破案子就是要曲折一點,才有味道嘛……”張小滿抽出另一張屍檢報告,“至於保姆蔡阿姨,我猜想她一定是不小心撞見了你分屍的場景,所以你才殺了她,殺死保姆的地點就是在你的小花園裡,所以當你發現我可能聞到泥土裡的血腥氣時,毫不猶豫地把那些三色堇全換了一遍。”
錦悅轉動酒杯,不鹹不淡地問道,“這件案子的證據又是什麼呢?該不會還是沐浴露吧?”
“當然不是……一根毛!”張小滿豎起一根手指道,“在蔡阿姨的口中找到了一根你的頭發,很細很長。”
“這不足為奇吧,她是我家保姆,可以很方便得到我的頭發,而不像你,隻能讓你的老伴兒悄悄地從我身上偷取。”
“比方說吃飯的時候是吧?可她死之前並沒有吃飯,而是本來打算去你家做飯的,結果卻被你做成了叫花雞。不管那根毛是如何進入她嘴裡的,都說明了一件事,她死的時候就在你旁邊或者你經常去的地方。我的猜想是你挪動屍體的過程中,不小心落下了一根頭發。當然這不是關鍵證據,最為關鍵的證據在於殺死她的那把刀……你居然還把洗乾淨插回廚房刀架,而且做飯的時候還一直在用,不嫌膈應嗎?”
“我的刀一直都在廚房裡,”錦悅緊蹙眉頭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朱大長第二次進你家的時候,將你的刀掉了包。他見過那把刀,自然認得那把刀……”張小滿眼神黯然了一下,“那會我正好在附近沿著下水道搜尋你的小情人,他就將那把刀交給了一個叫曹牧的小孩子,而那個曹牧現在是我徒弟的徒弟。”
錦悅眯起眼睛,搖晃了幾下酒杯,卻並沒有喝進嘴裡,臉上擺出一副慵懶的笑容,“還有嗎?”
“還有就是那個叫炮翻山的被凍成了一座冰雕,那也是你的傑作。”
“這又有什麼證據呢?”
“氣味……事實上,不僅是他,還有你家保姆,你前夫的母親,他們身上都有同一種氣味。”
“什麼氣味?”
“三色堇加上某種限量款香水的氣味,就是你身上的那種……你的手觸碰過他們,那氣味就順著你的手像標記一樣留在了他們身上。”
“這你都聞得見,你應該去當警犬……”錦悅佯裝煩惱地抓了一下頭發,“該怎麼辦呢,居然全被你說中了。”
“很簡單,先跟我回去,看法官怎麼說咯,”張小滿一臉惋惜地說道,“不過很可能你這輩子都完了,隻有兩種結果,要麼槍斃,要麼牢底坐穿。”
王法拍了幾下手掌,忽然道,“精彩!兄弟果然是聰慧過人,還好你告知我這些,否則我還蒙在鼓裡,我們家都是清白世家,怎麼能讓這種女人進門呢!”
“不是穿著白衣服就是清白人,”張小滿翻了一個白眼道,“楊青青一醒,令郎故意傷害他人的事就蓋不住了,而且行凶手段殘忍,十年以上,沒得商量!還有大哥你……哎,一個貪字不僅要變成貧字,還要一輩子蹲在牢裡發臭發爛,何苦來哉。”
“兄弟,酒可以亂喝,這話不能亂說……”王法歪斜著嘴巴道,“我可沒有貪什麼,也沒有拿什麼不該拿的東西……”
“彆急著否認,”張小滿笑了笑,指著錦悅說道,“她的事情還沒說完呢,很快就會扯到你的身上,到時候你就知道我有沒有亂說。”
錦悅撲閃了兩下大眼睛,“我的事還沒完嗎?彆把其他人的死也算在我頭上哦,雖然我無所謂,但人家死者肯定不會答應的。”
“其實,你的故事要從二十年前說起……”張小滿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二十年前,綠藤市發生過一場大地震,你是當時一所小學的幸存者……”拿出那張報紙,指了指報紙上的照片,“這件事你該不會忘記了吧?”
錦悅掃了一眼那張報紙,低垂著腦袋,歎息一聲,“我就知道那姨媽也留不得,隻是還是念在當年她幫了我許多忙的份上,一時心軟了。”
王法伸長脖子瞅了一眼報紙標題,“我知道,我知道,這件事沒什麼嘛,是好事!當時負責報道的就是我的好朋友陳柴,那會兒他剛從漂亮國回來,正愁沒有大新聞,卻恰巧碰見了這件事……幸存少女長守廢墟,拚儘全力搬動石板,隻為救出廢墟下的小夥伴……這聽上去,多麼的感人!”
“你看,很多人看到的都是彆人想讓他們看到的,自然他們相信的也是彆人想讓他們相信的……”張小滿喟然長歎道,“事實真相如何沒有人去深究,剛才上郵輪之前,檢察院的周兵給我發了一條消息,隻有四個字‘她不是她’,我聯想到何為之前調查的情況,拚湊出了一個大概的真相。”
“你不叫錦悅,真名叫什麼已經沒人知道了。真正的錦悅當年被你埋在了廢墟裡,你當時也不是要搬動水泥板救出她,而是要蓋上水泥板不讓她出來……你甚至後來從陳柴那裡得到一個迷你攝像機,將那個攝像機放進廢墟裡,看著真正的錦悅變成一堆爛骨頭……”
錦悅第一次麵色僵硬起來,像是被人揭開了心上的傷疤,一拍桌子道,“夠了!”
“你本來想去收回那個攝像機,卻被暗中跟蹤你的陳柴搶先一步,然後他拿著你的小秘密逼你做了許多你不想做的事情,”張小滿並沒有停下來,而是看向王法繼續說道,“其中就包括幫王大哥伺候一些有特殊癖好的朋友,而在這個過程中,你也留了一手,得到了一些王大哥和人交易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