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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破窗(2 / 2)

時聞破窗風雨夜,正是澄心對聖賢。

人生窮達那可知,玉堂金馬自有期。

青藜他日夜相訪,卻憶破窗風雨時。”

單論“破窗”這兩個字,這首從題目到內容,連續三次提及“破窗”的元代著名的勸學詩,顯然是最合適的。

如果是按這個解法,那麼說的明顯就是刻苦讀書的學風了。

“宇文公諒做的這首詩倒是比宋真宗立意高遠的多。”

嗯,人家真宗直接是把讀書的好處給你擺在眼前了,招聘啟事先寫待遇了屬於是。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男兒欲遂平生誌,五經勤向窗前讀。”

但是就是因為過於直白,直接把讀書和做官富貴聯係到一起,所以真宗的這首著名勸學詩,往往被學術界批評格調太低,太特娘的俗。

什麼叫高雅?高雅的意思就是不能談錢。

這也是為什麼這次的辯論會開始之初,很多秉持著傳統主義的大儒們就是直接針對新興思潮,雖然他們裡麵有不少人沒能來參加太學之會,但在京城和江南、江西等其他地方,這種“恥於言利”的呼聲是很高的。

而現在,輪到了學術界最為權威的孔希路作為抽簽者,既然抽到了,這些反方辯手自然不會輕易地放過。

而且這個題目,還是薑星火擬定的。

所以在短暫的沉默後,很快,眾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坐在胡儼對麵位置上的薑星火身上,等著看看他打算如何解答。

薑星火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該站出來了,於是他清了清嗓子,開始了自己的發言。

“咳!諸位所言不錯,‘破窗’這兩個字,確實是出自《題王叔明破窗風雨圖》,但首先要糾正的一點是,這個題目叫做‘破窗’,其實另有含義。”

薑星火一本正經的說道“今有一街邊小屋,屋中有一貧寒舉子王叔明在其中讀書,準備來年科舉,王叔明囊中羞澀,故而隻用紙糊之窗,忽有一日風大,遂為秋風所破,此時玻璃鏡已然降價,價格略貴於紙糊,請問諸位,若是你們是這王叔明,接下來會作何選擇?視若無睹,還是繼續用紙糊裱,亦或是選用玻璃鏡?”

王蒙,字叔明,號黃鶴山樵、香光居士,吳興人,早年受外公趙孟頫影響,之後與黃公望、等名家交往甚密,得到黃公望指點,曾科舉入仕元朝。

元末戰亂,棄官歸隱黃鶴山,洪武初年重新出仕,任泰安知州,後攀附於丞相胡惟庸,常觀畫於胡惟庸府第,不久胡惟庸伏法,王蒙因此坐事入獄,洪武十八年九月,死於詔獄中。

王叔明家境算不上貧寒,而他的這副《破窗風雨圖》畫作的主角也不是他自己,主角被稱為“劉郎”,但這些顯然都不重要,薑星火隻是借用了一個小故事。

這段話一出來,整個會場鴉雀無聲,就像是時間突然短暫凝固了一般。

這個題目的核心不在於破窗,而在於換窗。

這裡麵的意思,在場的眾人基本都不難理解,而這個充滿了機鋒的小故事,既然被薑星火拋磚引玉作為第一個題目,肯定是尤其深意的,所以討論起來,都要分外小心。

楊敬誠這時候開口說道“在座諸位,很多人都是讀書人出身,經曆過寒窗苦讀,我想,諸位的想法應該是與我差不多的吧?詩聖杜甫,當年寫下《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正是山河破碎、人情離亂之時,以小見大,既有一間茅屋紙窗為秋風所迫,那天下定有千千萬萬紙窗亦為秋風所迫,世事便是如此,若以此解世風,自然是我被讀書人要立大誌,行大義,方能庇天下寒士;若是以此解學風,則是世事風霜不能屈丈夫之誌,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

薑星火“所以你換哪個窗戶?”

楊敬誠“”

你看,讀書人就有這點不好,說話說了一堆,引經據典、慷慨激昂,就是最後把最重要的地方給回避掉了。

這下躲無可躲了,楊敬誠也不是能厚著臉皮上演“非靜止畫麵”的人,乾脆道“我不換窗戶,風就這麼吹好了,磨礪心誌,所謂‘艱難困苦,玉汝於成’便是如此。”

薑星火點了點頭,但並不是表達肯定。

“很好,接下來由於天氣漸冷,你身體虛弱完全無法抵禦,最終感了風寒,在茅屋內打擺子一病不起,錯過了科舉飛黃騰達的機會。”

楊敬誠“”

這下楊敬誠知道自己就是出來探路的,所以乾脆繼續踩雷,勢要把所有問題的答案都給趟出來,這樣後來人就省力了。

“我選裱糊紙窗。”

薑星火又道“紙窗裱糊治標不治本,隔天秋風漸盛,複為其所破。”

楊敬誠這下無奈了,合著你就是讓我選玻璃窗是吧?

“那選玻璃窗呢?”

“窗明幾淨,密不透風,你在溫暖的室內看著窗外的風景,心情好極了,經過大半年的苦讀,在來年的科舉中一舉登科高中二甲,從此飛黃騰達。”

“那國師想說明什麼?今日之舊世風、學風,便如裱糊紙窗一般,終究是要被時代之風吹破的?還是說隻有新世風、學風,是乾淨透明嶄新的‘玻璃窗’這種新事物,雖然替換舊紙窗的代價要高,可未來更光明?”

如果光是這麼說,顯然就沒意思了。

薑星火笑了笑“王叔明進士及第後,故鄉茅屋閒了下來,眾人皆以有‘文曲星氣’,並不敢破壞,但年複一年,王叔明定居京城不再回來,這間茅屋也就沒多少人在意了,終有一日,幼童玩耍時以石擊之,玻璃窗碎,而後這一直被鄉鄰小心維持的文曲星的故居,便漸漸淪為孩童戲耍、乞丐藏身之所,此曰破窗效應。”

這是個很簡單的心理學效應,意思就是字麵意思,一個房子如果窗戶破了,沒有人去修補,隔不久,其它的窗戶也會莫名其妙的被人打破;一麵牆,如果出現一些塗鴉沒有清洗掉,很快的,牆上就布滿了亂七八糟,不堪入目的東西;一個很乾淨的地方,人會不好意思丟垃圾,但是一旦地上有垃圾出現之後,人就會毫不猶疑的拋,絲毫不覺羞愧。這真是很奇怪的現象。

心理學家研究的就是這個“引爆點”,地上究竟要有多臟,人們才會覺得反正這麼臟,再臟一點無所謂,情況究竟要壞到什麼程度,人們才會自暴自棄,讓它爛到底。

任何壞事,如果在開始時沒有阻攔掉,形成風氣,改也改不掉,就好象河堤,一個小缺口沒有及時修補,可以崩壩,造成千百萬倍的損失。

“世風、學風,亦是如此道理。”

胡儼反倒若有所思,他開口道“所以,請恕在下直言,譬如我們國子監,現在存在的根本問題並不在學風上。”

“哦?”

一旁的王允繩露出驚訝的神色。

胡儼這句話,無異於在告訴大家,他不僅不支持變法,而且認為新的社會風氣,就像是“破窗之石”一樣。

有人心中讚歎道“不過,薑星火倒是有些眼光,看出了問題所在,這‘破窗效應’的比喻,實在是精妙至極。”

而在眾人念頭各異、間或有聲音響起的嘈雜中,胡季犛忽然開口了“敢問國師,您的故事,恐怕還沒結束吧?”

這話一出,其餘學者們都是一愣,不禁側目向胡季犛瞧了過去。

在他們的印象中,胡季犛這個家夥雖然以前是安南太上皇,但同樣也是大儒,如今來了大明,可謂是謹言慎行,向來是個沉默的性子,不愛摻和學術爭論的,今天居然開口了,看來也是憋久了啊。

薑星火見是胡季犛問話,倒也沒有隱瞞,說道“確實如此。”

“首先,破窗效應是一回事,今日之世風、學風,也確實走到了必須要注重是否會影響整個天下大局的地步正因如此,諸位才會聚齊在這裡,進行這場太學之會。”

“但是,王叔明的故事還沒完。”

薑星火一邊說著,一邊抬起手“眼見天下即將大亂,王叔明辭官歸鄉,回到家鄉,才看到自己的茅屋那扇曾經庇護自己免遭寒風洞徹的玻璃窗早已破碎,但王叔明今日腰囊,自然遠非昔日可比,於是便乾脆重新起了一間屋,依舊用玻璃窗,而且是四麵皆用玻璃窗。”

“孩童在此地玩耍,早已習慣以石擊打舊玻璃窗剩下的碎茬,借此比較投擲準度,王叔明起新屋沒幾日,新的玻璃窗便又被頑童所擊碎,可王叔明卻絲毫不惱,反而說了一番道理——孩童雖然砸碎了我新居的玻璃窗,但今日之我,非指望其擋風擋雨,隻求一個乾淨明澈,故此擊碎玻璃窗,並不能讓我生活有任何變化,但我購入一塊新玻璃,卻能為玻璃商人機會,商人賺取錢財,又能給工人發工酬,工人拿著工酬,去尋孩童父母等小販購買吃穿之用如此,雖對我造成了壞處,卻是更多人的好處,我有什麼可惱的呢?”

事實上,“破窗效應”就是這兩種。

第一種,是心理學上的,強調任何一種不良現象的存在,都在傳遞著一種信息,這種信息會導致不良現象的無限擴展,同時必須高度警覺那些看起來是偶然的、個彆的、輕微的過錯,如果對這種行為熟視無睹或不及時製止,就會縱容更多的人去打爛更多的窗戶,就極有可能演變成“千裡之堤,潰於蟻穴”的惡果,所以古人說“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第二種,就是經濟學上的,認為破窗理論是有推動經濟發展的作用的,也就是“損害有益”之說。因為這是違反常識的,正常認為玻璃窗碎了需要花錢重新購買是壞事情,但在這種破窗效應下,消費促進了社會經濟,使得消費鏈條上很多人得益,是好事情。

參與太學之會的眾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我咋感覺有點不對勁?”

在旁邊偷聽的外國留學生們,總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薑星火說的,明顯就有點問題,但他們偏偏說不出來,到底哪裡有問題。

其實這裡的問題就是,打碎玻璃窗雖然促進了消費,但原本生產玻璃的勞動力完全可以用在其他地方,打破玻璃再生產消費,整體社會總收益不變,而同樣的勞動力用來生產其他物品,同樣會使社會整體收益增加,算總賬的話,還是減少的。

但實際上,在經濟學上,並不僅僅是算加減法這麼簡單,這個問題還要複雜得多。

且不論是否把碎玻璃的損失核定為另一種意義上的“財富”(即如同把債務視作財富一樣),破窗效應這個概念追根溯源,其實講的是經濟學的需求理論,即短期經濟中,需求可以對產出形成顯著影響,宏觀調控進行大規模基礎設施建設,其實就是這個道理,但是如果把時間線拉長,對於長期經濟增長來說,這種作用將相當不明顯。

而薑星火選擇“破窗”為題,用意就在這裡了。

在解釋完這裡麵的關隘以後,薑星火複又問道。

“所以諸位覺得,破窗是好是壞?是該防患於未然,提防風起於青萍之末,還是任其破窗,不破不立、大破大立?”

破窗,即破題。

今天或許有很多辯題可以討論,但其實最關鍵的,便是世風、學風這兩個事,而“破窗”一題,開題延伸到此處,便足以涵蓋了。

而針對這個問題,作為反方一號辯手的胡儼,這時候心中也有了自己的答案。

他不願意被薑星火牽著鼻子走,因為胡儼這時候已經意識到了,一旦順著薑星火的思路說下去,就會被帶到新的領域,然後被降維打擊。

所以,胡儼反其道而行之,反問道“為何要用玻璃窗呢?”

汪與立、楊士奇等人沒說話,這場辯論注定很長,有的是他們上場的機會,但此時,卻都不約而同地讚歎胡儼的反應。

因為順著胡儼的思路,他們發現了如何有效對付薑星火。

那就是把辯題,拖入到他們最擅長的領域。

果不其然,胡儼馬上說道“玻璃窗固然比紙糊窗堅固,可多糊幾層、用篾條封住,總是有辦法的,活人固然不能被凍死,可高中二甲與窗明幾淨心情舒暢,倒也未必有多大關係,而今日之世風,便如王叔明之茅屋人生而靜,天之性也,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於是有悖逆詐偽之心,方有作亂之事。”

“我想說的是。”

胡儼跪坐在地上,鄭重以對“王叔明真的需要這塊玻璃窗嗎?”

這裡的玻璃窗,其實指的就不是玻璃窗本身了,而是被胡儼拖入到了一個儒家經典辯題裡,叫做“理欲之辨”。

程朱理學重視理欲之辨,把理與欲截然對立,強調革儘人欲才能複儘天理,譬如北宋程頤就說“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滅私欲則天理明矣”,南宋朱熹在《朱子語類·卷十三》理也說“人之一心,天理存則人欲亡;人欲勝,則天理滅,未有天理人欲夾雜者”程朱理學的目的在於要人們放棄超出日常生活需要的欲求,絕對遵守封建倫理教條,並以此恪正己心,追求內心世界的豐盈。

而跟這個觀點唱反調的就是以永康、永嘉學派的陳亮、葉適為代表的事功之學,譬如葉適乾脆奚落理學,說“以天理人欲為聖狂之分,其釋未精也”

雖然剛才胡儼取材的那段《禮記》裡麵已有把“天理”與“人欲”對立的傾向,但“斷章取義——取自不要斷章取義”還是經典的,《禮記》裡還有句話叫“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或者說《禮記》本身並不否認物質欲望的合理性。

總之“理欲之辨”在先秦儒學裡,是沒有那麼“非此即彼”的二極管思維的,甚至到了漢唐,也是有“以理節欲”、“存理滅欲”、“理存於欲”三種見解並存,譬如西漢董仲舒主張“聖人之製民,使之有欲,不得過節;使之敦樸,不得無欲”,西晉裴頠主張“欲不可絕”,把滿足人們物質欲求視為全身保生的前提。

實際上,是直到宋代,儒學迭代到了程朱理學這個版本,才搞出來這種二元對立思想的。

而“理欲之辨”,顯然是用來解釋世風問題的好思路。

“王叔明真的需要這塊玻璃窗嗎?”這個問題不是問的二十年前就已經死在詔獄裡的王叔明,而是問的今日眾人,覺得大明真的需要這些因經濟發展而帶來的愈發繁雜的物質欲望嗎?

這是一個相當有深度的問題,哪怕是薑星火也不能否認。

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市民,或是工人,亦或是農人,都不需要思考這種問題,因為意義實在是不大。

但對於在座的這些大明幾乎是排名最靠前的大儒們,這些思想界、學術界的精英們,這個問題,就非常有意義了。

發展經濟或許是必要的,因為朝廷確實需要錢,但發展經濟,隨之而來的,就是對傳統的、相對“淳樸”的世風所造成的巨大改變。

“誠如國師‘破窗效應’所言,越來越多的物欲,便如一陣又一陣秋風,若是今日不嚴防死守,堵住窗戶,而是任其所破,恐怕等到道德風俗不存之時,一切就都晚了到了那時候,哪怕想要補救,怕是都悔之晚矣。”

“理欲之辨”,這個辯題的出現,並沒有出乎薑星火的預料。

而對於這個程朱理學信徒們勝率非常高的辯題,薑星火也並非毫無準備。

看著孔廟,薑星火抬起頭,開始請神。

很快,在他腦海中的諸多思想家中,出現了三個身影。

——明末三先生,黃宗羲、王夫之、顧炎武。

來吧,就是你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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