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薑星火朱棣!
「陛下同意了?」a
新組建的大明銀行裡,薑星火正在看著關於寶鈔流通量和近幾期國債回收的數據。
「焉有不同意之理?」夏原吉反而沒多少喜悅,他歎了口氣。
大明銀行主要是由戶部的寶鈔提舉司、國債提舉司,以及新建立的分析機構、市場監管機構和實體銀行網點組成,目前網點的營業範圍還隻局限在南京城。
由於大明沒有正規的銀行,又麵臨著龐大的貨幣回收壓力,所以目前的大明銀行既承擔了央行製定貨幣政策和發行貨幣的職責,又承擔了金融監督、市場監管,以及發行國債和回收兌換寶鈔的職責。
可以說,整個南京城,乃至全天下,這已經是最頂級的金融機構。
薑星火對此並不滿足。
因為從今年年中開始,就出現了一些不好的現象——那便是大明國債開始賣不動了!
一開始的版本裡,大明國債是與化肥工坊的收益綁定的,後來的版本則沒有了這種條件,而現在各種國債裡,隻有征安南的戰爭國債,以及綁定了玻璃工坊收益的動態國債(有上限),這兩種賣的比較好,其他的基本都處於半滯銷狀態。
為了賣國債回籠現在市麵上依舊泛濫成災的寶鈔,剛成立的大明銀行可謂是想儘了各種辦法,但收效依舊寥寥,百姓們已經沒有一開始的熱情了,手裡有錢的商人、地主,也會考慮回報率的問題,在有戰爭或者專營商品國債的前提下,他們是不會選擇購買普通國債的。
儘管很努力,但因為朝廷一直采用過度寬鬆的貨幣政策,而且這種情況已經維持了三十來年。
好吧,根本就不是什麼「過度寬鬆」,洪武朝那就是無節製的印鈔,大水漫灌那種。
如果再這麼繼續下去的話······
「看看這些數據吧,單靠賣國債,想要控製住大明寶鈔的流動過剩,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做好的數據圖表上畫著大明寶鈔的月回收量,標注著市麵上實際的銅錢—寶鈔兌換比率、國債兌換價格等等詳細信息。
夏原吉仔細閱讀了一遍後,又在腦海中勾勒了一番。
「還是要加大禁止金銀交易的力度。」
這是老調重彈了,在今年四月,朝廷就詔敕西平侯沐晟及雲南布政使司,命令雲南地界「以鈔法不通,下令禁金銀交易,犯者準女乾惡論,有能首捕者以所交易金銀充賞,其兩相交易而一人自首者免坐,賞與首捕同。若置造首飾器皿,不在禁例」,這是自洪武三十五年以來,最後一個布政使司被下令禁絕金銀交易。
禁絕金銀交易的目的,自然是幫助寶鈔穩定幣值,因為民間使用金銀等不合法貨幣的流通量越大,寶鈔的流通量就越小。
朝廷雖然有時候為了方便計算,會把糧食、銅錢、布匹等價值單位,折算成多少多少萬兩白銀,但實際上大明沒有這麼多流通銀子,白銀也不是合法貨幣。
可光是通過禁絕金銀交易,能穩定寶鈔幣值嗎?
顯然是不可能的。
寶鈔貶值的根源問題在於印得太多,而不在於被其他貨幣擠占市場,有句話叫打鐵還需自身硬,自己不行,就算把所有競爭對手都給人工ban了,又能改變什麼呢?
「沒用的。」薑星火說道。
夏原吉有些頹然,他當然清楚這招作用不大,屬於治標不治本,但在傳統的理財術裡麵,這已經是唯一解了。
「大明寶鈔的實際幣值有所回升,但距離達到換鈔的程度,還是太遠了。」夏原吉陷入了沉思。
如果要在未來的幾年後,避免元朝的覆轍,不讓換鈔成為收割百姓財富的工具,而是真正地做到等比例
兌換,以白銀價格作為新鈔的錨定,那麼就必須要把嚴重貶值的寶鈔幣值給抬升回來,必須要大規模地回收市麵上泛濫的寶鈔。
但目前的實際情況是,無論是禁絕金銀交易,還是大明國債,都起不到這種效果了。
「現在永樂元年還沒過完,距離過年還有幾個月時間,倒是有充裕的時間準備
」薑星火摩挲著下巴,暗自琢磨起來。
整個貨幣體係的調整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任何微小的變量都有可能導致極為巨大且嚴重的後果,但不管怎麼說,大明寶鈔是一種比較純粹的貨幣,玩法還沒有後世那麼複雜,所以辦法還是有的。
「薑師有什麼辦法嗎?」
央行的緊縮性貨幣政策,無非就是那幾種,第一個是減少貨幣發行量,這個現在大明銀行已經在做了,計劃每年都減少新增的貨幣發行量直接停止發行肯定是不行的,因為有貨幣流通需求,打個形象的比喻,就跟人不能為了減肥,一口飯都不吃一樣;第二個就是國債,這個不用說了;第三個就是央行跟商業銀行的業務,比如控製信貸規模、提高存款準備金率、提高再貼現率,這些現在壓根不存在,因為大明沒有商業銀行。
雖然沒有可以直接照抄的答案,但薑星火腦海中的念頭,並沒有完全受到束縛。
大明寶鈔作為唯一的主貨幣—隻要有這東西在手裡,大家都可以用。
那麼,怎麼才能讓寶鈔不能用呢?譬如股票。
有了公司製的出現,股票自然也不難搞,因為股票在一開始就是在大航海時期給公司融資用的,並不是什麼現代才有的東西。
在薑星火前世,世界上最早的股份有限公司製度誕生於1602年(永樂元年是1403年),也就是在荷蘭成立的東印度公司,而股份有限公司這種組織形態出現以後,很快就被西方國家廣泛利用伴隨著股份有限公司的誕生和發展,以股票形式集資入股的方式也得到發展,並且產生了買賣交易轉讓股票的需求,這樣,就帶動了股票市場的出現和形成,並促使股票市場完善和發展。
同樣是東印度公司,1611年該公司的股東們在阿姆斯特丹股票交易所就進行著股票交易,並且後來有了專門的經紀人撮合交易,阿姆斯特丹股票交易所形成了世界上第一個股票市場。
沒道理西方人在二百年後能搞的東西,東方的大明推進了公司製以後,早個二百年就搞不了,畢竟原始的股票和股票市場,並沒有什麼技術上不可逾越的難度,而如果論資金等因素,大明恐怕比二百年後的西方還要更強。
薑星火就有這個念頭。
股票市場,確實能吸收大量市麵上的寶鈔。
但問題在於,這個世界沒有成熟的相關概念,所以薑星火想要搞,就相當於憑空造物,會有很多不可控因素,注定是要從小規模開始搞起的。
但股票市場規模小了,再逐漸發展,又起不到吸收寶鈔進入池子的作用。
而且經過廟堂不斷的爭鬥,薑星火逐漸對事物有了新的看法,對一些問題的關鍵所在,也變得敏感了起來。
有條件去做股票和股市,不代表就一定要去做,因為在大明現行的封建王朝體製下,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麼樣,最後就能怎麼樣,而是你想怎麼樣,最後會變得跟你想的完全相反。
他也知道,在大明朝,當大量的財富集中到一起的時候,並不是什麼好消息。
這種事情,往往意味著災難。
就像曆史上那些富商巨賈一般,明明手中握著數量驚人的財富,可偏偏皇權意誌隻要稍稍覬覦,還是要淪為待宰羔羊,導致家族衰落。
薑星
火不願意拔苗助長辛苦做一場,最後被人割了韭菜,畢竟大明現在還沒有成熟的商業體係和金融交易係統。
因此,他在猶豫了良久後,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嗯?」就在薑星火冥思苦想的時候,他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念頭,「如果把寶鈔和鹽法這兩件事,當做一件事來辦呢?」
當夏原吉聽到了這個想法後,也陷入了深思。
夏原吉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點,但他的麵色變得無比凝重。
什麼叫寶鈔和鹽法兩件事當一件事辦?說白了,就是在滿足了開中法供給邊軍軍糧的前提下,擴大鹽引的發放規模,也就是說商人在民間回收寶鈔,然後再用這些寶鈔去和朝廷兌換鹽引,這麼一來,朝廷就很快地就能做到大量回收寶鈔,然後讓寶鈔的實際幣值接近紙麵幣值。
但是,世界上沒有完美無缺的政策,那麼,代價是什麼呢?
「這是在透支鹽法的潛力,寅吃卯糧。」
薑星火不同意他的看法,搖了搖頭道「這是一舉兩得。」
夏原吉還是有些擔憂,他擔心,這樣做不僅會讓鹽法愈發不可收拾,而且一旦弄不好,鈔法也會弄巧成拙,甚至影響到整個國計民生這不是誇張,鹽引的供應增加了,那麼按照最基本的經濟學常識,食鹽的價格必然會下降,朝廷從食鹽中獲得的利潤會減少,這個價格朝廷當然可以不承認,但這樣做的後果大概率就是官鹽又開始滯銷,而私鹽大規模泛濫。到了那時候,官府的鹽引價格,就成了另一個版本的大明寶鈔,都是價格虛高,與實際價值嚴重不符。
「納鈔中鹽」的辦法,這就相當於按下葫蘆浮起瓢,而且鈔法的貨幣貶值是慢性毒藥,按照絕對比率,每年隻貶個1—3,洪武朝三十多年才貶值的隻剩10不到,大家都習慣了,最多用銅錢不用寶鈔交易唄。
但鹽價不一樣,這東西如果出問題,百姓吃不起鹽,是要造反的。
「明年可以繼續,後年可以繼續,大後年、大大後年呢?之前也算過了,百姓每年吃鹽的數量是一定的,用增加鹽引來回籠寶鈔,效果會越來越弱,而後果卻完全不可知。」夏原吉明確地表達了他的擔憂。
這種擔憂,薑星火當然是有道理的,但經過一番思考,薑星火還是說道。
「整個貨幣和稅收體係的改革,是係統工程,不能光看某一項或某兩項製度的變動,更不能把國民經濟當做靜止的狀態安南之戰馬上就要勝利,李景隆已經渡過了膠水,擊潰了安南軍南線的主力,等安南的市場到手,大明的對外貿易規模必然會上一個新台階,而且周圍這麼多國家的市場,都等著大明去擴張。」
薑星火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夏原吉卻聽懂了他的意思。
薑星火在賭。
他在賭,大明對外貿易擴張和經濟增長的速度,是一定能形成外溢效應。
什麼是外溢效應?形象點比喻,那就是把大明寶鈔的總量當做一個蓄水池,目前是池子裡的水太多,已經遠遠超過了警戒線,馬上就要溢出來了。
薑星火要做的就是,一邊在蓄水池內部減少供水(減少新增大明寶鈔的印刷),一邊通過下水道從池子裡放水(大明國債和「納鈔中鹽」來回籠貨幣),另一邊則是打通蓄水池跟它邊上幾個大小不一的土坑(安南等國市場)的連接,讓這些土坑來承載外溢的池水。
如此一來,三管齊下,隻要能在鹽價出現問題之前,快速地把大明寶鈔的幣值恢複過來,那麼「納鈔中鹽」的辦法,就成功了。
這種恢複,甚至不需要完全恢複紙麵幣值,隻需要恢複個40—50,就已經達到換鈔的基礎線了。
畢竟鹽作為大
眾必需的消費品,在短期時間也就是一兩年內,增加供應量,是不會對鹽價造成太大波動的,因為這玩意百姓是可以自己多吃點,或者囤積起來的。
鹽的供應量,隻有在超過了百姓自己的食用量增加極限,以及囤積極限後,才會開始影響市場。
這個時間,最起碼一兩年是能爭取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