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試就是這些官員的京察資料遞交給吏部以後,吏部考功司會關門查驗核對所有資料,然後舉行內部會議,會議結束評定後才開門。
麵試就是吏部尚書跟相關部寺的主官,對京察官員進行當麵考察,所有受考察的人員在吏部大堂集中,按照順序,一個一個過堂唱名,過堂完畢,就算考察結束,然後按照不同的麵試評定等級登記造冊交給皇帝,皇帝閱覽無誤,由吏部奉旨張榜公示。
那麼,薑星火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如果薑星火想把京察的權力,挪到總裁變法事務衙門,肯定是不合規矩的,而吏部手握考成法和京察,雖然合情合理但也有些讓朱棣覺得權力過大,所以此前朱棣並沒有考慮過馬上重啟京察的事情。
但薑星火今天的舉動,卻再次出乎朱棣的意料。
“臣以為可效仿三法司會審,京察之事,五品以上自是聖裁,而五品以下官員,由吏部、內閣、總裁變法事務衙門共同協定,其中以吏部為初審,內閣為監督,總裁變法事務衙門為複審,若有爭議,依舊交予陛下聖裁。”
“這個提議倒是有趣。”
朱棣眼眸一亮,京察的權力很大,交給吏部他不放心,而擴大薑星火的權力他也不放心,可如果能讓吏部、內閣、總裁變法事務衙門三家互相牽製,那麼這件事,總比吏部一家獨大,要強得多。
三法司會審這種模式的穩定性和有效性,已經在過去的三十多年裡,得到了驗證。
如果讓京察也走這種模式,顯然對於皇權這個“裁判”來說,是最有利的權力結構。
茹瑺在旁邊沒說話,因為不關他的事,但是依照他對皇帝的了解,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樂見其成的。
而蹇義則是難以察覺地微微蹙眉,他剛才既是想表達對變法的某些不滿,也是想通過這種訴苦的方式,來給吏部爭取到更大的權力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嘛。
可誰成想,眼下竟是事與願違,薑星火提出的這種類似三法司會審來進行京察的模式,直接分走了吏部的權力。
是的,雖然之前大家都不重視十年一次的京察,吏部自己也覺得是走個過場,可一旦京察被縮短並且重啟,那馬上就會成為權力鬥爭的核心,這一點是無可置疑的。
所以京察自然也就被蹇義這個吏部尚書,視為了“自己的權力”。
金忠這個嘴替又說話了“三法司會審行之有效,若京察也以此來進行,倒是不虞有什麼不夠公平公正的地方。”
蹇義作為事實上的六部尚書之首,此時自然是要維護自己部門利益的,而不是唯唯諾諾不敢說話。
“臣以為不妥。”
蹇義據理力爭道“京察一直都是吏部的職責,跟三法司會審性質不同,刑名之事或許還怕不夠公正,可吏部本就是要履行官員考核獎懲的,若是不信吏部能做的公正,又該信誰?”
而這時候蹇義的老朋友茹瑺,也出來幫襯了一把,雖然茹瑺不會違背皇帝的意誌,但皇帝既然沒說話,那麼倒也不妨表達一下自己的意見。
茹瑺說道“蹇尚書所言甚是,官吏考核乃是朝廷權柄,怎能輕易分割?”
朱棣哼了一聲,問道“那蹇尚書認為該如何?”
蹇義道“自然還是應按律法來辦!”
蹇義的態度很明確,對於其他隻要不觸及底線的變法,他一般都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京察必須要按規矩來,這個是不能隨便動的。
事實上,吏部主持京察也好,內閣、總裁變法事務衙門參加也罷,這兩者都有著各自的優勢。
蹇義說的也沒錯,吏部掌管的就是人事考核的任免這部分職責,這也是為什麼吏部尚書能被稱為“天官”的原因,但從皇帝的角度看,本來吏部手握天下數萬官員任免大權,不誇張的說,隻要蹇義一句話,就能決定一個官員的命運,而且是必須服從的命令。
考成法,更加加重了這種威權。
而皇帝是不喜歡看到六部之中,有任何一個部門,不完全聽他的話,或者說手裡的權力過大。
刑部為什麼會被重重地砍一刀,還不就是因為三法司係統內部抱團太厲害?
而說白了,至於內閣和總裁變法事務衙門,其實就是皇帝的手裡兩把刀,都是新成立不到一年的部門,即便參與進來,也沒有多少自主權。
至於薑星火剛才說的禦史巡視,都察院是負責整頓天下官場風氣,維持朝綱穩定,但並不能像吏部那樣,直接乾預吏治,所以他們雖然擁有著“風聞奏事”這種一般官員難以企及的特權,但在廟堂上並不算頂尖級彆,即便是有陳瑛這樣的酷吏掌管,這種時候,隻要不搞得太過天怒人怨,皇帝還信任,就足夠讓人忌憚但又不敢如何了。
“陛下,微臣以為可以試一試,畢竟這也是對朝堂秩序的保障。”
金忠忽然說道,他不是在幫薑星火說話,而是在幫朱棣說話。
金忠的態度堅定,反觀蹇義,他是真的不甘心啊。
“國師,你覺得呢?”朱棣問道。
“回稟陛下,臣還是堅持之前的看法。”
薑星火恭敬地說道“至於堅持律法,這個京察規定的律法是否還合乎時宜,是要由審法寺來看的,若是不合時宜,自然是要修改的,而且京察就在天子腳下發生,五品以上官員的京察也需要陛下親自來操勞,本來就不是由吏部一手掌控的,既然有三法司會審的模式,那便可以把這個工作分攤出去,吏部、內閣、總裁變法事務衙門共同處理,如此一來,陛下就可以更好地居中權衡。”
“嗯?”朱棣目光深邃起來,“國師莫不是在給自己要權?”
朱棣話語說的不加掩飾,此時薑星火心裡也是一凜。
這是他主動出擊的回合,但既然是要分走吏部的權力,自然是不能說的太露,可如今被皇帝直接點出來,那麼他乾脆承認肯定是不行的。
薑星火神色微凝,低頭道“臣隻是覺得,天下之勢,上常重而下常輕,則運之為易。今法之所行,常在於卑寡;勢之所阻,常在於眾強。而下之六部諸寺,挾其眾,而威乎上,上恐見議,而畏乎下,如此之風漸成,陛下如何如臂使指?”
這就是在警告朱棣,要小心下麵的官員抱團下克上了。
朱棣聞言,不禁來了興致“這麼說來,國師是為了打破這種局麵了?”
薑星火搖頭“臣不敢妄言。”
蹇義的麵色變得沉重了起來,薑星火短短幾句話,就直接撓到了朱棣的癢處。
皇帝的心思,有的時候跟女人是差不多的,都是海底針。
但有一點是一樣的,那就是很多時候講道理並沒有什麼用,有用的是對方到底關心的是什麼。
你跟皇帝說弊端,說傳統,這些都沒意義,皇帝真正關心的是自己的皇權。
“哈哈哈哈”
朱棣大笑起來,眼神中充滿了讚賞之色。
薑星火這番話雖然聽上去像是在玩虛的,可也正合他的胃口——朱棣本就是通過造反的方式篡權奪位,因此他一直都覺得自己得位不正,害怕下麵的人聯起手來蒙蔽他。
這種蒙蔽,並不是說朱棣通過錦衣衛就能解決的,而是一種心理問題。
哪怕他江山穩固,哪怕他龍椅坐的穩穩當當,他還是會害怕。
而薑星火提出的京察三分的辦法,顯然是符合朱棣的製衡之術的,隻要薑星火能給他找到理論依據,其他人又能有什麼辦法呢?誰敢質疑?
“好,朕意已決,今年年底就重啟京察。”
朱棣看向蹇義和薑星火“那麼,伱們就回去好好準備吧,記住,時間可不多了,半月為期,先把前期的準備工作做好,屆時,朕會親自來看的!”
“遵旨。”
薑星火鬆了口氣,趕緊應下來,雖然他在來的時候就知道,最終的結果,肯定是朱棣同意他的建議,因為這件事情,本身就是符合朱棣的利益,但如今真的得償所願真的通過這次的試探,來獲得了更多的權力,他方才心裡石頭落了地。
“好了,今日國師還要去大明行政學校吧?莫耽誤了時辰。”
朱棣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然後,等到薑星火和蹇義、茹瑺退下之後,朱棣臉上的表情慢慢淡了下去,他低聲喃喃“這國師的膽量不錯嘛!居然敢在朕麵前玩滑頭!”
金忠站在旁邊,根本不敢說話。
“不過,這倒也省去了朕的麻煩……”
朱棣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正好也是個機會。”
他說著,拿起了旁邊桌案上的信紙,唰唰寫了一封密旨,交給了太監“去,把這份密旨交給錦衣衛指揮使紀綱。”
“喏。”
太監領命而去,朱棣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這幾日,總算可以輕鬆點兒了嗬嗬,京裡的官員們,你們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