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句薑星火朱棣完整版!
夜幕漸臨。
運糧河旁的大溪溝村,燈籠紛紛亮了起來,遠遠看去,竟如同漫天星辰一般。
這個時候,村子各家各戶都飄出誘人香味,一派熱鬨喜氣的景象。
隨著工坊區在此地安家落戶,不僅另一側的小溪溝村受益於夜市經濟的繁榮,就連作為新建定居點的大溪溝村,也肉眼可見地多了煙火氣。
這裡的村民,基本都是拖家帶口的工匠,來此地定居的,這片區域原本是荒地,如今靠著工坊區規劃起來,不算是家屬區或宿舍,但在官府那裡是有正式登記的,勉強算是“人才特惠新村”之類的概念。
“娘,雞湯燉好沒?我要喝!”
廚房內,小孩坐在灶洞跟前燒火,眼巴巴看著灶膛裡的柴禾劈裡啪啦地燃燒著,雞湯的香味讓他垂涎欲滴。
劉氏笑眯眯道“等一會兒,先給你爹,待會兒娘再給你端過去。”
“嗯呢,謝謝娘!”
“這孩子”
劉氏心疼地看著兒子,隻覺得兒子這段日子受苦了。
“先給孩子喝吧。”
孩子的父親鄧老秤砣在外麵劈柴,聽到妻子和兒子的交談,忍不住插話道。
“行!”劉氏爽快答應,她早就發現兒子饞的厲害了,這段時間更是連隔壁鄰居的豬都看著流口水,“等著,我先給你盛半碗嘗嘗。”
劉氏麻利地從櫥櫃裡端出帶著豁口的破碗,盛了半碗雞湯遞過去。
“嘿嘿!娘就愛疼我!”
“貧嘴。”劉氏嗔罵,“趕緊喝吧,喝完了娘再給伱盛,保準你喝了沒夠!”
“嗯呐!謝謝娘!”
小孩樂滋滋地捧著雞湯,迫不及待喝了一小口,臉上露出享受之色。
“太燙了!太燙了!”但隨即他急忙把碗放在石桌上,不斷哈著氣吹涼。
“德行。”
鄧老秤砣的跛腳算是治不好了,但跟在詔獄掃盲班裡那時比起來,整個人的精氣神卻是完全不一樣了,他抱著柴火走了進來,一邊彎腰放下柴火,一邊說道“今兒冬就這點柴了,燒完咱家也改燒煤。”
“燒煤不比燒柴費錢?唉,你說這官府,也不曉得是怎麼想的”
劉氏的嘀咕還沒說完,便見自家丈夫臉色有些不高興,連忙止住了話頭。
“婦人之見!國師都讓燒煤,你比國師還懂?”鄧老秤砣訓斥道。
“是是是,我說的不對。”
劉氏連忙賠笑,如今自家丈夫在工坊裡當那勞什子“質檢員”,乃是技師序列的,一個月掙得工錢比從前走街串巷給人等秤掙得可多多了,這“家庭帝位”自然一下子也就上來了。
再加上搬了這敞亮的新房,空蕩是空蕩了點,居住麵積也比以前要大,眼見著家庭條件方方麵麵都改善了,劉氏自然也就比以前體貼溫柔了一些貧賤夫妻百事哀,若是從前,怕是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吵起來,如今兜裡有了倆子富餘,也就沒那麼大氣性了。
明初社會除非是勳貴豪族,否則其他階層基本還是流行“兩餐製”,指的是早餐和晚餐,早餐也被稱為“朝食”,朝意味著一天的開始,也就是一天的第一頓飯,而晚餐叫作“飧”,從“飧”這個字的組成就知道什麼意思了,夕陽下的飯食,也就是一天的最後一頓飯。
見劉氏端上來了飯菜,看在晚餐的麵子上,他也神色一緩,對妻子解釋道。
“燒煤就燒煤唄,貴那兩文錢,聽說明年黃淮的煤礦開出來,煤價馬上就賤了。”
說完,鄧老秤砣終於把碗湊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雞湯。
劉氏問道“怎麼樣?”
鄧老秤砣砸吧著嘴道“比運糧河鎮上酒樓做的還好喝,鎮上那些人賣得太貴了!”
劉氏笑道“你還是彆惦記鎮上的東西了,鎮上賣的東西貴死了,一斤豬肉七十文錢,雞蛋要八文錢,糖果糕餅更加昂貴。”
兒子也湊了過來,雖說是獨子,但性格隻是跳脫,並無壞毛病,非要說有,就是貪嘴,總喜歡吃一些好吃食物。
這不,今天一早他就嚷著肚子餓了,一家人就這麼用著餐,鄧老秤砣一如既往地蹲在凳子上吃飯,雞湯泡米飯,吃的是有滋有味。
“聽說國師今天來工坊裡視察了?”
聽了劉氏這話,他隻是悶聲點了點頭。
劉氏右手放下筷子,用左胳膊肘懟了懟他,悄聲問道“那你沒去求見?你好歹跟國師有這份香火錢,人家教你認字算數,又給你們這些人尋了生計,說是恩同再造也不過分,你去敘敘舊,這評中級技師的事情,不就手拿把掐了?要不你總在工坊裡悶悶坑坑的,人家誰拿你當回事,晉升都耽誤了。”
鄧老秤砣聞言,直接便不高興了,撂了筷子。
“國師對我們有恩不假,可人家都幫到了這份上,若是不知好歹還想奢求更多,那成什麼了?”
劉氏還想說什麼,丈夫馬上繼續說道“而且人家國師日理萬機,一天不曉得有多少事情要忙,抽空來看的都是軍國重事,我算什麼東西,哪能為了自己的私心耽擱人家的時間?”
劉氏點了點頭,自責道“是我見識短了,而且國師那麼忙,若是真因為無暇見你,讓你在眾人麵前折了顏麵,反倒讓人覺得這香火情不可靠了,你做的對。”
鄧老秤砣一怔,他倒是沒想那麼多,隻是單純地覺得做人不能太功利,能自己走的路,就少靠彆人。
就在這時,門扉卻忽然被敲響了。
“五叔叔!”
聽了自家孩子的叫嚷,鄧老秤砣曉得來人了,小五以前是磨鏡子的,現在在玻璃工坊當工匠,而且是高級技師,算是他們詔獄掃盲班裡專業能力非常強的了,除此以外就是燒窯的也在玻璃工坊裡燒玻璃鄧老秤砣和木楞一起在化肥工坊當質檢員,張靈和變臉兒聽說調去香水工坊做什麼“推銷員”了。
工坊區現在共有玻璃、化肥、水泥、香水,一共四個工坊,而這些從掃盲班畢業的人,並沒有在水泥工坊工作的,所以今天薑星火也沒見到他們。
但薑星火並沒有忘記這些交織在他命運軌跡中的老朋友、好學生。
“鄧老秤砣,快來!”
小五難得歡快的聲音傳了過來,鄧老秤砣又一次放下碗筷,迎了上去。
到了門口,他整個人都怔住了,嘴唇劇烈地哆嗦著,一個熟悉的稱呼脫口而出。
“先生!”
來人非是旁人,正是提摟著一袋橘子的薑星火,他身後還跟著幾個隨員。
柑橘是江南百姓在冬季最容易獲得的水果之一,也是鄭和遠洋艦隊補充維生素預防敗血症的常備水果雖然後者是否有足夠的科學依據還算存疑,但薑星火還是堅持在鄭和臨行前給他預備了好幾艙。
薑星火把橘子交到鄧老秤砣手裡,用手心拍了拍他粗糙的黑黃色手背,輕鬆地解釋道。
“今天來這邊驗收,眼見著天黑了,就不往回走了,正好上次帶孩子來這逛了小溪溝的夜市,又聽說你們的新居在這邊,一道過來看看,怎麼樣,添副碗筷?”
鄧老秤砣激動壞了,抓著柚子皮的雙手顫抖不已。
“要得、要得。”
他結巴了很久,才勉強擠出了幾個字,眼角隱約閃爍出淚光。
“快、拿碗和筷子。”
鄧家這頓飯吃得很熱鬨,薑星火從小溪溝村夜市過來的時候,還讓人買了些吃食,燒窯的和木楞都是老實人,沒怎麼說太多話,但看得出來,他們也很激動。
因為是薑星火親自登門拜訪,驚動了新村的村長、裡正,又來了幾位鄉紳耆宿,薑星火也不好拒絕他們作陪,亦是存了照拂這些故人的念頭,便將他們都留下了,在鄧家吃了頓飯。
鄧老秤砣也終於借助酒勁向薑星火說了自己最近的工作,表示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名合格的質檢員。
薑星火的目光在他家裡遊走著,因為他的位置正對著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院牆邊上曬的衣服和鞋襪上,不禁停下目光,怔怔地出了一刹那的神。
這是鄧老秤砣一家的衣裳和鞋子,大多是半舊不新,最下麵的一件舊棉襖已經被磨得破破爛爛,補丁摞補丁,另外兩雙露眼的布鞋也沾滿灰塵,不是什麼金貴玩意兒,但也能看出來很懂得珍惜,扔了不舍得。
“工作和生活上有什麼難處嗎?”
小五連忙道“先生當初教我們,咱每個人都是大太陽,自個就能發光發熱,如今有事乾有錢掙,一切都順利。”
“你們呢?”薑星火看向剩下三個男人。
“我我和鄧哥兒差不多吧。”木楞吞吞吐吐地說道,“有吃有喝,有房有屋,就是缺個媳婦兒熱炕頭。”
這個答案顯然沒有出乎意料,薑星火頷首,又看向鄧老秤砣。
鄧老秤砣笑嗬嗬地擺擺手“都挺好的。”
說話間,劉氏已經將桌子收拾妥帖了,一家人熱情地請薑星火坐在椅子上。
燒窯的老頭給薑星火斟了杯熱茶,說道。
“先生平時都在京裡,偶爾來一趟不方便,等春暖花開,您若是有空,可要再過來,我們一定好好招待您。”
薑星火笑著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你們好好過日子就是對我最好的招待了。”
“對了,你家裡是不是還有個半大小子,送去讀書了嗎?”
燒窯的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隻道“不是那塊料,念幾天書自個兒就不念了,現在在湯山那邊下礦呢,也能補貼補貼家裡。”
“礦上要累些。”
“都是體力活,掙個辛苦錢也踏實。”
薑星火聞言,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又問了問,礦區有沒有按時發工錢,監工有沒有打罵或是體罰煤礦工人的現象。
在得知一切都正常後,薑星火點了點頭。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不是他覺得彆人該怎麼樣就該怎麼樣,有時候也要尊重每個人自己的命運。
劉氏將一碟蘿卜條端了上來,遞給薑星火“這是我去年醃的蘿卜條,您嘗嘗。”
薑星火接過來咬了一口,入口酸甜可口,用來佐酒簡直絕配,佐茶就差了點意思。
“好手藝。”
“您帶一袋?”
“那感情好啊。”薑星火笑道,“那就麻煩了。”
鄧老秤砣憨厚一笑,搓了搓手。
“對了。”
薑星火複又問道“工坊問你們上商業保險了嗎?”
“問了,每個月要交十幾文錢。”
“上的人多嗎?”
“不多。”
情況並沒有太出乎薑星火的意料,雖然商業保險是大明銀行推出的,但在工人和市民中的接受程度並不高,與之相反,出口貨物的商品險反而頗受參與海洋貿易的商人們追捧。
商業保險一般包含了疾病險、工傷險、失業險,一個月少的話需要十幾文,多的話甚至要數十文,工坊裡的工人,對此幾乎是本能地抗拒。
他們寧願手頭的銅錢多一些,也不打算為以後可能的意外進行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