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沈府出來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
姑奶奶回門按理說不能趕上落日頭的時候再走。
但寧肅不忌諱這些,硬是讓沈南喬跟老太君多說了會兒體己話。
冬日裡天黑得快,二人上馬車時,已是暮色沉沉籠罩下來。
雕花小窗外便是萬家燈火,沈南喬一聲不吭看著外麵。
她自詡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也深諳這世上予人打擊最狠的,其實是期望累積後,釜底抽薪的失望。
便像是蓋房子,要有前麵一層一層一層的加諸,最後親手推倒,那種期待已久之後的失落感,才是真的打擊。
所以重生之後,她做好步步為營的打算,也準備忍一時之氣。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寧肅以一種近乎霸道的方式,全方位先聲奪人,給了沈靜怡重重一擊。
她並非不知好歹的人,所以沒有計劃被打亂的怨懟。
隻是這些年將自己位置放得過低,以致當有人把她如珠似寶捧在手心的時候,會有片刻茫然不知所措。
“怨本督自作主張?”
沈南喬回過神,徐徐搖頭。
“我隻是覺得,你不必為我花那麼多心思。”
禮部雖然算不得什麼緊要部門,但掌管一切婚喪嫁娶乃至宗祠祭祀,若是認真跟寧肅互彆苗頭起來,總歸不是件好事。
寧肅挑眉,像是覺得很新鮮。
就聽她又曼聲道。
“朝堂之事如履薄冰,多個敵人不如多個朋友,旁人主動交友尚且不及,哪有盲目樹敵的道理?”
“這是瞧不起本督?”
沈南喬知他誤會,抬眼欲解釋,卻不期撞入一雙深邃的眸子。
“區區禮部,本督還不放在眼裡。”他慢條斯理地撫弄著手上扳指,“況且沈明德在這個位置夠久了,久到沒有半點危機感,給他敲個警鐘也好。”
沈南喬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深意。
她爹是官場老油條,平素不會輕易站隊,雖不會跟寧肅為敵,但也絕不會倒戈。
有了今日敲山震虎這個由頭,他便知這個位置坐得並不穩,自然也就願意歸附到寧肅麾下。
想到這裡,原本還有些惶惶的心情也定了些。
“所以說起來,多少也是托你的福。”
沈南喬恍然,他旁敲側擊說了這麼多,無非是想兜著圈子安慰她,好教她彆太自責。
把什麼都兜攬到自己身上。
剛剛老太君說的體己話兒不其然闖入腦海。
“這婚事黃了本有些惱人,可誰知竟然柳暗花明,可見萬事萬物自有定數。我瞧著那孩子不錯,雖說名聲差了些,對你倒像是一心一意的。”
是啊,能絕處逢生已是上上簽。
還能得著真心護她的人,絕對是意外之喜了。
“現在能跟本督說說,之前在你府上的那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了吧?”
沈南喬被他突如其來的問話說得一愣。
“哪一句?”
“皇上和太子都不能儘信的那一句。”
寧肅好整以暇地靠在馬車板壁上,臉上倒是沒有太多驚訝之色。
沈南喬心道糟糕,他怎麼還惦記著這茬兒呢?
她支支吾吾。
“不是說了嗎?這世上除了自己,對旁人都要留個心眼才好。”
馬車內掛著盞帛燈,搖搖晃晃在她臉上投下搖曳光影,讓人看不分明表情。
但寧肅何等眼力,那雙小鹿一樣的大眼睛裡明顯藏了惶惑。
他點點頭,沒有再繼續追問。
倒是沈南喬踟躕片刻,細聲細氣又開了口。
“眾人皆知你是太子伴伴,皇上寵臣,可伴君如伴虎,高處不勝寒。起落沉浮乃宦海常事,一朝若是陷落,想起複卻不容易。”
寧肅不動聲色蹙眉。
沈南喬不過十幾歲年紀,又是養在深閨裡,可這番語氣卻像是經曆過由盛轉衰的沒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