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中,溫知渝出門的時候,那些年輕男子見著了,難免多看幾眼,多是風流之意,可現在,那些人便是上前說話,也離著很遠,眼神落在溫知渝的裙擺上。
“好官?”
曆史那樣漫長,可能在史書上留名的好官,真要算起來,也寥寥無幾。
溫知渝在大胤許多年,甚至不曾聽哪個百姓說過誰是好官,卻沒想到,在如今一個民不聊生之地聽到了。
“大人,我們實在是活不下去了,原是要逃荒的,說是州府的大人要鎮壓我們,是許大人帶著我們逃的。”
“隻是逃荒,為何要鎮壓?”
那個人低著頭,分明是個青壯年,可看著卻是畏畏縮縮的樣子“不知道,說是州府大人有令,冀州百姓不得出冀州。”
“我們章符縣太偏了,又是山,不能和其他地方一樣耕種,所以送來的糧食就更少了,說是會給我們糧食撐過冬天。”
看來謝家的確是在賑災,那為何這些人會來到這,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百姓不會輕易反了的。
“那我就不知你們為何還要去逃荒。”
那個人低著頭不言語,最後還是一個年紀大些的站出來“我同姑娘說吧,這話,他們這些年輕後生若是說了,往後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溫知渝上前兩步“先生請說。”
“我就是個種地的,當不起先生一詞。”
溫知渝看著眼前胡子拉碴的人“自當得起,先生是個讀書人吧?”
那個人沒答,隻開口說話“州府的確送了糧食來,可卻是嚴格按照人頭給糧食的,隻夠讓人活下去,若隻是如此,熬過冬天也就好了,可問題是。”
那個人閉了閉眼“凡老人,以及十歲以下的孩童和女子,都不算在內。”
他們是男人,是家裡的頂梁柱,他們想活,可不能眼睜睜看著家裡人死去啊,衙門不曾明說,但那一點點糧食分給全家,家裡人都得餓死。
雖然這樣說很殘酷,可實際上,如此大災麵前,勞苦了一輩子的老人的確是最先被放棄的,因為沒有價值了,然後就是弱小無用的孩童,女子也輕賤起來,隻有他們這些青壯年還能搏一搏。
可若是家沒了,他們一個個都成孤家寡人了,又豈能獨活。
“大人原想讓我們進京告官,可出去的人再也沒了音信,好不容易有個官爺傳信,拚死逃回來,卻說連柳州都不曾到啊。”
溫知渝明白了,謝家的確不曾放棄冀州,因為他們要冀州的糧食,今年大災,可過了冬,入了春,便能繼續種糧了,明年秋天照常收糧,所以,謝家隻要能種糧的奴隸,而不要冀州的百姓。
“我們被人追著,隻能帶走那些娃娃,我知道您是京裡來的貴人,能不能放許大人和那些娃娃一命,您殺了我們吧。”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才對,生死之前,本該凸顯人性最大的惡意,可也有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
這個時候,容玉走回來了,身後跟著看起來很激動的許嶺山,許嶺山走過去,和那些百姓說話,朝廷解了封山,再等些時日,就有糧食到章符縣了,他們就能回家了。
“我原想著,這位章符縣縣令會成為我在冀州收攏的第一個人,但他若是和我走了,在這的百姓也活不下去。”要和一個當地根深蒂固的家族對峙,她就得讓百姓站在她這邊。
“這位章符縣縣令,的確多了幾分風骨,然後就成了章符縣百姓心中的好官了。”溫知渝有些唏噓“其實好官也不難,可如今科舉選出來的,擅風花雪月,卻未必擅實務,你看,隻要稍稍為百姓著想,他們就會感恩戴德。”
“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吧,可若大胤多幾個這樣的官員,冀州就不會成這樣了,而且,冀州也不是第一個了。”容玉神色憔悴。
“許嶺山留在這裡吧,他會去尋周圍災民的,說還能找到些老獵戶,對山裡了解,能帶著他們活下去,比起跟著我走,他在這裡更有用處。”容玉想要的,隻是在他們處置了謝家之後,這裡的百姓依舊還能聽話,所以現在的冀州需要一個為民請命的好官。
“百姓都是要比京城中的人好哄的多,因為生的不好,如今這世道,你離著他們太遠了,所以這個時候,隻要有一個大胤官員能夠為民請命,那麼冀州的慘劇,就和朝廷沒有關係了。”這是知道官匪的時候,溫知渝和容玉說的話。
“難得聽到你會為朝廷著想。”
“公主,若是我們不如此說,一個有了民亂的地方,您覺得,陛下會怎麼做?”
“我母後離世之前,江淮曾鬨過一次民亂,我不曾見過,但曾聽過,血流成河,因為帝王下旨,江淮之地百姓,是賤民,江淮的官員,是叛臣。”容玉抿了抿唇瓣,她過去不曾在意這些,甚至是不滿於江淮民亂,因為她還記著,母後離世之前黯然神傷的模樣。
可站在冀州的土地上,容玉卻隻覺得羞愧,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賤民這兩個字來,“溫姑娘說的是,既然冀州終究要血流成河,那這屠刀就謝家擔下吧,也好讓父皇滿意。”
容玉在許嶺山麵前亮明了身份,許嶺山有些驚疑不定,容玉知道,一個金枝玉葉的公主沒那麼可信。
所以,她要學會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溫知渝教給她的話,她自己都不信,但說出來的時候倒是氣勢磅礴。
“許大人,放手去救治災民吧,我會儘快送來糧食的,出的所有事本宮擔著,朝堂之上的爭鬥不該讓百姓來擔這禍患,我大胤百姓的性命絕不輕賤,我大胤也不該有賤民,所以,許大人,本宮拜托你,讓百姓活下去。”
溫知渝遠遠看著許嶺山激動的不能自已的模樣,知道許嶺山大概是徹底被折服了,在溫知渝看來,這個話未免太過冠冕堂皇,可對這些官員百姓來說,這就足夠了,因為這是他們從未聽過的言論,這一瞬間,他們的性命終於有了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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