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符縣之後便是安善縣,不同於封山之後貧瘠的章符縣,安善縣離冀州府城最近,也是冀州最富饒的縣,安善縣縣令是一個看上去平凡普通,麵容嚴肅的中年人,聽說是謝家主家的人。
從山裡出來,他們一行人開始不斷在路上遇到難民,都是幾個,十幾個一起走的,偶爾人多一些成群結隊了,每個人之間也隔著些距離。
那些難民看到他們,不少都死死盯著那些馬匹,如果不是那些護衛的威懾,溫知渝覺得這些人能生吞了這些馬匹。
“我們還帶著些食物,要不分出一些去吧。”其實,那些山裡的,至少能有口吃的,還沒到山窮水儘的時候,但眼前這些人卻是不知道餓了多久。
逃荒的百姓是什麼樣子的?溫知渝過去看過不少種田小說,在天災麵前,主角都會有金手指,因為古代的饑荒,沒有金手指,普通的百姓根本熬不過去。
溫知渝曾聽過一句話,新時代能活下來的,其實都是貴族的後代,因為那一次次的災荒早就屠戮了天下百姓。
這話或許隻是調侃,可即便是沒有經曆過饑荒的人也會下意識的明白,災荒中死的都是普通百姓,溫知渝自詡比古人多了同理心,有在國泰民安的世界中滋養出來的善良。
可實際上,溫知渝比身邊的容玉更加冷漠的看著這一切,溫知渝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被扯出了身體,隔著一層冰冷的屏幕看著眼前這一切,心中冒出可憐二字的時候,覺得自己虛偽的可笑。
相較起來,容玉反倒情緒一直處於劇烈的起伏中,不知是可憐還是可悲。
“公主要在這裡賑災嗎?”
容玉眼神奇怪的看了一眼溫知渝,從前溫知渝和她上課的時候,總是重民生,可進入冀州之後,溫知渝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無論時候時候,她都隻是在自己身後站著,那一雙溫柔帶笑的杏眼沉了下去,幽深的像是深潭,無論見著什麼都不起一點波瀾。
眼前的這些災民麵容枯槁蠟黃帶著些黑,身上穿什麼都有,有人穿著單衣,有人穿著破爛的棉衣,裡麵露出的棉絮都泛著黑,這些人穿著的,大概是自己僅有的衣裳了。
這些難民倒是有男有女,其中也夾著一兩個孩子和老人,這些人看上去早就沒了力氣,木楞的神色隻有在看到他們的時候,才生出一點倉惶之色,然後,眼神就緊緊放在他們身下的馬匹上,可連行走都已經用儘了力氣,又如何從這些身強力壯的行人手中搶馬?
那眼神該怎麼說?沉默悲哀,毫無期待,饑餓已經占據了全部的心神,好像木偶,還是壞掉的劣質木偶,沒有死就隻能往前走,有人撐不住倒在路邊,倒下的時候還沒斷氣,隻是從喉嚨中的發出細微的喘氣聲和呻吟聲,渾濁的眼珠子慢慢轉動著,周圍的人大多是視而不見的從那些人身邊離開,偶爾有幾個見著了,眼中便會迸發出讓人驚懼的眼神。
容玉見著了一個瘦弱的小女孩,緊緊拽著一個中年婦女的衣袖,那女孩已經是腳步踉蹌了,走不穩當摔倒的時候,她娘也沒有回頭,更沒有停下腳步,那小女孩也不敢哭,隻是爬起來踉蹌的跟了上去。
“這地方沒辦法賑災,我手邊也沒那麼多糧食,但那孩子快要死了,能走到這裡不容易,這些人走到許嶺山那邊,或許就能有一條生路。”
容玉不能在路上宣揚,因為盯著她的人太多,若是這個消息從她口中傳出去,許嶺山那邊隻會更加危險。
容玉特意尋了個沒人注意的地方,給了那小姑娘和她的娘親一個小包袱,是一包番薯,其實番薯這東西管飽,產量也大,可這東西不好吃,糧食鋪子不收,也沒辦法交糧稅,自然沒有人去種,可這個時候,番薯就是能救命的東西。
那婦人緊緊抱著那個包裹,沒有行禮道謝,隻是抓著包裹,容玉也沒說什麼“再往前走吧,能進山就好,山裡有吃的。”
那婦人的眼中終於生出一點反應來,用力的點了點頭,拽著自己女兒往前走去。
容玉上馬離開,心中稍稍鬆泛一些,隻要能有活下去的希望就好,好歹還能往前走。
容玉不知道,那一對母女甚至沒等到第二天,隊伍裡的人都沒帶什麼東西,那包裹雖小,有心人卻不是看不到,隻要有人喊一聲有吃的,所有人都會蜂擁而上,那對母女爆發出最大的力氣,哭喊叫罵,歇斯底裡,卻怎麼也攔不住搶食的人,食物不多,搶紅眼的盯著那孩子,一把抱起來往遠處走去。
那個婦人看著遠去的女兒,坐在原地,如同失了魂一般。
溫知渝和容玉在離著安善縣不遠的地方,見到了一個剛斷氣的人,一些人蜂擁而上,有利器的人刮掉外麵的皮,沒有利器的人,便用牙齒去咬,容玉無法忍受,高喊著讓他們都讓開,可那些人卻充耳不聞,容玉讓身邊的護衛上前,將人都拽開,可人已經餓瘋了,那些護衛不殺了他們,他們就不會鬆手,那些護衛惹急了他們,他們便用了死勁去咬那些護衛。
容玉急忙讓人退開,他們慢慢退後了一段距離,看著那個剛斷氣的人最後成了一攤辨不出的血肉,容玉看不下去,卻還是強迫自己看下去,看了,她才會下狠心去解決冀州的百姓。
為了不讓冀州變成真正的人間煉獄,她就要更不擇手段,總不會比眼前的情況更糟糕了,容玉身邊的那些人不是沒有殺過人,挫骨揚灰也不為過,可當人的骨架成了牛羊的骨頭,人人都沉默了,那些災民滿臉是血的看著他們的時候,分明手無寸鐵,卻讓他們覺得心生懼意。
那個被咬了一口的護衛看著自己的手臂,那是真的在咬,像是在啃一塊豬肘子一樣,生生撕下一片血肉去,那護衛心底驚懼。
這些,還算是人嗎?
可當容玉和溫知渝踏入安善縣的時候,卻發現安善縣“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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