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林郡，山城。
江源包圓了禍竹酒後轉身離開酒鋪，一個兩鬢霜白的中年文士猶豫半晌，終於下定決心稍稍攔路，神色顯得很為難。
“這位公子，能否賣我一壇，我願意出兩倍的雪花錢。”
中年文士露出笑容，隻是因為過於消瘦，兩頰凹陷，如同餓殍一般，外在姿容和儒雅氣度格外不符，他手裡拿著一卷翻看到破破爛爛的典籍，書封處幾經修補，卻依舊無濟於事，書本並非幾條根本脈絡的學問經典，而是類似後人總結的詳細注釋，《衛靈公解》出自亞聖一脈的一位聖賢，洋洋灑灑數篇隻詮釋了“無類”二字。
“換個討喜的物件。”江源說道。
中年文士認真想了想，見對方長發垂腰，便從隨身的方寸物裡拿出了一枚竹簪，竹簪本身蘊含些許靈韻，算是一件不錯的靈器。
“從雲林福地竹林裡淘出來的小東西，有些靜心安神的作用，賣給剛剛破鏡的中五境修士，估摸著得半顆小暑錢，今日折竹送君，倒是湊巧了，快快快，同為酒客，公子也知道腹中酒蟲何等磨人。”
江源甩過去一壇禍鬥酒，然後順勢接過竹簪檢查了一番，確定沒問題後交給劍侍。
中年文士輕輕掀開酒蓋，緊接著端起來就是狂飲幾大口，酒水從嘴角流下沾濕儒衫卻渾然不知，放下酒壇後長舒了一口氣，眼睛先是明亮異常，旋即又變得小醉朦朧。
劍侍走到老爺身後，一點點繞起長發，再用簪子固定，心裡慶幸對方戴著麵具，否則老爺此刻身穿白色道袍，屬實太過紮眼了些。
“看樣子，公子應當是普化宗的譜牒仙師，師承何方?我與雲密峰主見過幾麵。”中年文士措辭委婉，就差直言兩人身份了。
“出門在外，不談師承。”江源淡淡道。
“說的也對，真把人惹急了，皇帝也敢拉下馬，行走江湖還是得小心為妙，中土神洲那邊，因此大道崩損的倒黴鬼不在少數，都是聞名遐邇的青年才俊呢。”
中年文士扶著牆壁走進巷對麵的鋪子，跟店家要了三碗陽春麵和一盤鹽花生，總共花了不到半粒銀子，這家店的掌櫃隻是凡俗，因為買酒的多數都是修士，因此擺出攤麵，偶爾能撈到幾筆數目不小的賞錢。
“一壺濁酒喜相逢，公子不如稍作歇息，他們家的陽春麵高湯來自城外河鮮，滋味了得。”
江源落座，對方並未看出自身遮掩，也不在意什麼雲密峰主，推己及人，大概是想再分半壇酒，畢竟酒桌上扣扣搜搜的老饕不常見。
兩壇禍竹酒擺上桌麵，劍侍微微不滿，這家夥讓老爺破費，得算欠她半劍。
中年文士喜笑顏開，麵目少了一絲憔悴，自己的餘下半壇全部喝光，神色尤其痛快。
“兩位不遠萬裡跑來雲林郡，也許是為了這邊的福地吧，我稍稍提醒一下，任何中等品秩的洞天福地都有一條根本規矩，像是北邊的驪珠洞天，打架就得消磨道力，萬一取了當地人性命，不僅坐鎮聖人追責，還要無功而返承擔因果，咱們這裡的雲林福地不準使用靈氣，更乾脆一點說，裡麵完全就是無靈之地，當然，其他好處都能找補回來，但有一點必須注意。”
中年文士一邊偷偷拿來酒壇，一邊嚴肅道：“雲林福地的死亡率在七十二福地裡位居前三甲，薑氏草菅人命的罵名傳了幾百年，還是有那麼點道理的。”
“來這裡最多的不是劍修，而是各地武夫。”江源不僅知道這件事，還隱隱推測出了福地之下，應該鎮壓著一個火藥桶。
中年文士飲酒點頭，因為喝的太快，所以不小心嗆了自己一下，他忍著咳嗽道：“進去之後，你們這些謫仙人的身份由當地天道打亂，是好是壞看命，記住，隻有每當月圓之夜時，陰冥濃重才有機會打道回府，至於其他的我也不太了解，既然進去，那就隻能自求多福。”
兩壇酒喝光，中年文士就這麼後仰靠著木椅，活像一條醉生夢死的野狗，喃喃問道：
“公子，未來或許會發生的錯，現在就去追究，能算對嗎?”
“對錯善惡與否，我無所謂，隻看你能不能接受天下稚童死一半這個偷換而來的嚴重概念了，畢竟未來的惡人，現在也還年幼，如何分辨，如何確定，是否教導，都是你們讀書人喜歡考慮的事情。”
江源淺嘗了一口陽春麵，就將碗推給了劍侍，然後自顧自的飲酒，任由酒水中蘊含的溫熱氣流洗滌全身。
半刻鐘後兩人起身離開，掌櫃過來拿起一枚雪花錢，識趣地找來一條毛毯蓋在中年文士身上，這位落魄不已的讀書人已經醉死了過去，或者說如願得以喘息片刻。
山城依舊人流如織。
道路儘頭坐落著一間城隍廟，香火極盛，兩名薑氏旁支弟子站在門口，收取進入雲林福地的過路錢，值得一提的是，兩人都是四境武夫，和書香世家弟子的身份大相徑庭。
江源繳納了兩枚小暑錢，換算成雪花錢則是兩百枚，相當於二十萬兩銀子。
前前後後，共有七人進入城隍廟，與嚴密封鎖的清潭福地不同，雲林福地始終對外開放，但薑氏要求謫仙人們簽訂山盟海誓，日後離開不對外透露一些關鍵隱秘。
所謂山盟海誓類似一種契約，違反者將遭受所有山神水君的厭惡，雖然不至於過路即打殺，但處處坎坷卻是免不了的，而且山上修行，彆想汲取半點山根水運賦予的靈氣。
七人當中，江源多看了一眼黃袍青年，其人主動拱手，態度客氣，所說屬於寶瓶洲正統雅言，隻是略顯僵硬，事實上各洲言語千奇百怪，為此文廟規定了九種雅言。
“鄙人周生，桐葉洲人士。”
“假的。”
黃袍青年站在原地十分尷尬。
片刻後，城隍塑像陡然站起，神人睜眼。
城隍廟內大霧彌漫，隻有薑氏旁支弟子不鹹不淡的聲音回蕩耳畔。
“一郡九縣，邊緣是雲竹林和大澤，如果各位不願意攫取大道機緣，自可前往邊緣地區砍伐雲竹，薑氏會以一個公道的價格事後回收，同時保證伐竹士的生命安全，至於意在爭先的，人殺妖，妖殺人，一切因果由我家大先生承擔，此外，雲林福地是無靈之地，建議你們將東西都放進隨身的方寸物或者咫尺物裡溫養，以免出現折損。”
七人中，一位來自正陽山的譜牒仙師臉色大變，因為無靈二字此前不曾出現在情報裡，他過來隻是為了見一麵心心念念的同門師姐。
大霧彌漫，天旋地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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