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上層社會的流通性
正當休息室中的女士們在熱烈的討論著大富翁達拉莫伯爵和他在倫敦大學裡培養出的乖學生時,好不容易獲得了一時半刻閒暇的亞瑟終於有時間乾點他自己喜歡的事情了。
雖然他在外交體係中的職務並不高,但是由於他工作任務的特殊性,並且他的工作還受到了國王陛下與威靈頓公爵等人高度重視,所以,外交部在一定程度上賦予了亞瑟與其職級並不匹配的情報權限。
也就是說,他能在不列顛駐法蘭西的公使館的故紙堆中隨意挑選符合他心意的曆史遺留文件。為了幫助亞瑟做好漢諾王國新憲法的警務改革調研工作,事關警務方麵的文件對亞瑟更是毫無保留的。
而今天亞瑟挑選的佐餐讀物是前拿破侖帝政時期與王政複辟初期法蘭西警務大臣約瑟夫·富歇在滑鐵盧戰役結束後寫給威靈頓公爵的一份備忘錄。
——如果有人能夠切實地維護大眾利益,不打擊他們的自信心,不挑戰他們的固有偏見,讓他們喪失思考與行動的能力,或者能夠操縱他們無知而又易於輕信的特點,那麼民眾就能乖乖地保持平靜。當下,我們的文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其中包含許多進步成分,同時也催生出了一些新的邪惡力量。如今,古老的順從傳統已經過時,而循規蹈矩的方法也已經無法馴服人們。
——拿破侖·波拿巴之所以輕鬆奪權,與波旁王室自己犯下的錯誤脫不開乾係,這幫人固執的認為王權之所以被顛覆,是因為有巨大的陰謀在其中作祟,這種致命的偏見愚蠢至極。他們總是不加分辨地使用線人,並在處理情報時不加以鑒彆,更沒有多留個心眼。
——根據我在工作中的經驗,警方的線人每天都要提交報告,以換取酬勞和對他的熱忱的肯定。如果他們沒有東西可寫,那他們就會捏造出來。如果意外發現什麼,他就會誇大其詞,以突出自己的存在感,這種錯誤的情報常常造成政府的誤判,並將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抬高到政變與起義的角度。
——當這種政變與起義的擔心彌漫開來,越來越多出動的軍隊、軍警會使得社會中的空氣變得躁鬱,進而影響到正常的生活秩序,使得社會各階層中都滋生不滿情緒。這種不安的氣味讓那些異見分子一嗅便知,他們開始互相串聯、組織,然後,那些本不該存在的政變和起義就真的在這樣的氛圍中生長出來了。
——當然,這些事實上並不存在的陰謀也並非總是一無是處。如果政府可以抓住編造出來的危險機會,養著一個陰謀足以讓政府借機獲得更多的力量和權力。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政府本身應當是清醒的,他應當明白這個陰謀是虛假的又或者是在可控範圍內的,而不是同樣被陰謀論的恐懼左右了思緒。
“布魯厄姆勳爵向陛下建議派你去漢諾威編寫新憲法的警務改革部分,真是沒有選錯人。”
——針對這樣的行為,我想在蘇格蘭場的發展建設過程中,在漢諾威王國的警務改革過程中,都是必須要引以為戒的。
——這些被抓的人被強迫承認自己在酒館的發酒瘋的行為實際上是在辱罵王室、辱罵保王分子、是在耍流氓,而他們本人則是一個極端的共和分子或是波拿巴分子。他們頻繁光顧的酒館也成了警察口中的反對分子大本營,這些平時在碼頭、工廠裡賣力氣的普通人也不知道為何多了一段去過柏林、倫敦或是紐約的經曆。
——巴黎消防隊也一度被懷疑忠誠,原因是在國王護衛隊通過時,這些消防隊員沒有舉槍致敬。在1818年1月到1830年6月七月革命前夕,記錄在案的針對當局的暴動數量共有704起,而其中隻有約占6的暴動,即43起是有政治訴求的。
——波旁王朝死於七月革命的經曆,究竟誰出了最大的力,我想那些因為糧食價格上漲而不滿的法蘭西公民隻占了三分之二的作用,波旁王朝的管理方式導致的社會矛盾激化則占到了三分之一,至於那些專業的政治黨徒,他們所做的事不過是在車快到站的時候,一腳把門踹開了。
——在這一時期的法蘭西人,就連穿著打扮也得非常注意。巴黎知名警探弗朗索瓦·維多克先生告訴我,在德卡茲主政的警察時期,有的人會因為衣服上鑲嵌有‘帝國之鷹’的紐扣遭到盤查,還有一個珠寶店學徒因為身穿粉白紫三色相間的衣服遭到逮捕,因為警察們懷疑學徒這麼穿衣服是為了展示其對於三色旗紅白藍)的信仰。
——事實上,複辟的波旁王朝最大的錯誤就是他們沒有重視富歇的建議,並且撤掉了他的職務,轉而任命埃利·德卡茲擔任了新任警務大臣。根據曆史文件顯示,在王政複辟的最初幾年當中,法蘭西國內並不存在大規模、有組織的顛覆活動,然而德卡茲的警察卻抓人上癮。
亞瑟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大篇關於警務改革發展的見解,他剛剛放下筆,正想著喝杯酒緩緩,豈料還不等他端起酒杯,便聽見耳邊傳來一陣頗為欣賞的讚歎聲。
他取出衣兜裡的鋼筆,學著曆任駐法大使的做派,同樣在文件下方給出了自己的意見。
——管理警察部隊與線人體係是一門藝術,這不是可以用指標量化固定的名額。警察部隊逮捕政治犯的頻率與人數,通常不是與異見分子的真實數目掛鉤,而是與政府以及政治頭麵人物對陰謀論的深信程度掛鉤的。如果大人物們對顛覆陰謀深信不疑,線人們很快就可以給你變出半個國家的反對派,如果你將這群人關進監獄,那麼很快他們就會變成貨真價實的反對派了。
——在這一點上,公共馬車夫與郵車車夫的報告,顯然要比警方線人更加真實,車夫們的報告通常是在反應一些生活的小細節,他們記錄了人們爭吵謾罵政府的真實原因,大部分人思考的目標是如何掙得足額的黃油和麵包,而不是政治問題。
而在備忘錄的下方,還留著一行先前曆任英國駐法大使留下的讀書筆記。
利文夫人笑眯眯的望著這位二十多歲的傑出青年,一如既往用她歡快的語調問候道:“黑斯廷斯先生,喔,不,現在應該是爵士了。你從前送我和考珀夫人的那台留聲機相當好用,我現在簡直一天都離不開它,這次來巴黎的時候,都把它帶在身邊呢。”
亞瑟抬起頭達拉莫伯爵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亞瑟的身邊,他的身邊還有一位女伴,那是一位亞瑟在倫敦時就見到過的美麗夫人——俄國駐英大使利文伯爵的妻子,利文夫人。
——維多克先生向我坦誠,警方的線人們在王政複辟時期經常建立‘某種政治捕鼠器’,這幫靠賞金吃飯的家夥會同體力勞動者打成一片、喝酒唱歌,他們教工人們唱冒犯波旁王室的歌曲,將他們置於虛構的顛覆活動中,然後便可以通知警方將這群酒蒙子逮捕。
——有人因為呼喊“皇帝萬歲!”或者“打倒波旁王室!”而被逮捕,還有人因為失去工作後醉酒發脾氣,或者對老婆發火,對稅率或者麵包價格表示憤怒,甚至於僅僅是表達心情沮喪和不滿,便遭了牢獄。
——哪怕是在那43起有政治訴求的暴動中,他們的所謂政治訴求也是與基本生活需求掛鉤的,1816年到1817年在法蘭西爆發的叛亂幾乎全都與火山爆發引起的糧食短缺有關,1819年裡昂爆發的勒德運動初衷是為了抗議新引入的印花機器。
如果亞瑟望見這位深藏不露的俄國女特務,腦子裡頓時想起了替他開眼的利物浦爆炸案。就算那件案子利文夫人不是主使,最起碼也曾經深度參與了,然而她今天卻如此施施然的拖著旖旎長裙站在他的身邊,就仿佛是個沒事人似的。
——在圖盧茲,當地警察甚至有過故意煽動糧食價格暴動的行為,他們私下印刷譴責波旁王室的小冊子,並派人將它們分發到市場上去,然後便可以堂而皇之的抓捕那些不明所以、毫無組織、隻是憑著不滿情緒謾罵政府的市民。
身為外交情報人員,他們對於富歇的見解分彆給出了不同的意見。但是在亞瑟看來,那都是些行外人看熱鬨似的評語。
或許在自然哲學方麵,他的意見不夠權威,但是在警務管理與情報方麵,亞瑟還是小有心得的。
如果不是亞瑟對於爆炸案有個模糊的認知,說不準今天還真讓她給騙了。
不得不說,就算是在大多心狠手辣的上流夫人當中,利文夫人都可以稱得上是個中翹楚了。
亞瑟摘下帽子站起身行禮道:“夫人,沒想到居然在巴黎見到您了。此時正是倫敦的社交季,您怎麼有時間跑到巴黎散心呢?”
利文夫人言笑晏晏:“往常我都是一半的時間在倫敦,一半的時間在巴黎。但是去年因為霍亂的關係,我幾乎一整年都沒來巴黎,所以今年剛開春我就迫不及待的過來同我的幾位好朋友聯絡聯絡疏遠的感情了。”
利文夫人的話剛剛說完,便聽見了一陣陣長裙摩擦地毯的聲音,濃鬱的香水味兒撲鼻而來,幾位貴氣淩人的夫人正滿臉笑容的朝著利文夫人的方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