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身在局中
“亞瑟,我聽說你最近又接了個活兒?”
“你聽誰說的?亞曆山大還是海因裡希?”
“兩者兼有,他們倆都不是擅於保守秘密的那種人,亞曆山大喜歡直來直去懶得計算陰謀,海因裡希比他好上不少,但他的嘴你也知道,隻有缺錢的時候他才會認真斟酌。”
亞瑟掏出火柴盒點著了煙,靠在路邊的燈柱上嘬了口雪茄:“我這個人是天生的勞碌命,手頭沒點活兒心裡就總顯得空落落的。外交官的差事不比咱們在蘇格蘭場乾的活兒,時時刻刻都有空閒時光,乾活兒的時間反倒是少數。正好維多克先生瞧得起我,請我在他那裡坐堂,我收了他的法郎,總得幫他把麻煩事給解決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在我老家,這屬於做人的基本道德。”
路易從亞瑟的手裡接過雪茄把他那一支點燃了。
像是這些粗人間借火的手段,出生於凡爾賽宮的路易原本是不會的。但是在蘇格蘭場的這幾年時間,卻讓他把這些事兒學了個遍,甚至都有些習以為常了。
自從1808年出生後,他便被自己那位敏感的母親嚴密的保護了起來,隨時將他帶在身邊悉心養育。而路易的父親,那位前荷蘭國王卻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懷疑自己的這個小兒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不過,這倒也不能怪路易的父親多疑,因為他與路易的母親感情並不算好,而在路易出生的那段時間裡,他隻與自己的妻子在比利牛斯山脈旅行期間見過麵。
而長期受到血統質疑的路易也因為這段遭遇養成了平和冷靜、沉默寡言的性格,他並不像是波拿巴家族的其他兄弟們那樣熱情洋溢、激烈衝動。但是這樣的孩子顯然是非常討人喜歡的,路易母親的侍女們就常常誇讚這位溫和、靦腆但又慷慨、深情的王子。
但或許是由於母親的過度溺愛,路易12歲之前在學業上幾乎毫無建樹。而當他的父親發現兒子居然無知到這種程度時,他便直接威脅路易的母親,如果小兒子的學業繼續這麼糟糕下去,那他就要強行把小兒子從分居多年的妻子身邊帶走。
路易的母親自然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於是便費儘心思想給兒子尋到一位學識超群、立場得體的老師。
但是這個時候拿破侖的帝國早已土崩瓦解,學識超群的人大多不願意和波拿巴家族的人扯上關係,而那些願意和波拿巴家族走到一起的又未必能入路易母親的法眼。
所以,在費儘千辛萬苦後,路易的母親最終隻能在政治立場上進行妥協,將曾經擔任過國民議會議員的菲利普·勒巴先生請來做了路易的老師。
為什麼這是一種妥協?
那是因為勒巴先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共和派,他還有位聲名顯赫的朋友,名字叫做羅伯斯庇爾。
有了勒巴先生的嚴肅教導,路易在學習上總算走入了正軌,雖然算不上尖子生,但總歸不再是吊車尾,這是一位如埃爾德·卡特先生般的中等成績學生。路易用四年時間讀完了中學課程,又在奧格斯堡大學讀了預科,最終在位於瑞士圖恩的軍校完成了他的全部教育。
或者說,他在瑞士完成了學校部分的教育,而社會方麵的教育則要歸功於大倫敦警察廳的著重培養。
借火、盤道、審問、套話以及刺探情報,如何在小酒館裡扮演好地痞流氓,如何在碼頭上飾演好憋了大半年急著上岸瀉火的水手,如何在集會現場裝模作樣的跟著喊口號,以及在被發現的情況下該如何使用手頭的武器自保。
《大倫敦警察廳入職手冊》裡寫的套話還是太多,真想學到這些還得親身經曆過,而現在,路易顯然已經從這所社會大學中合格畢業了。
畢業,這個詞語可並非是用來形容的。因為在離開蘇格蘭場前,還未正式卸任倫敦警務學校校長的亞瑟,還親自向他頒發了優秀畢業生的獎狀,即便路易從未在那所學校培訓過。
在學識方麵,他是受到了勒巴先生嚴格培訓的。
而在為人方麵,對路易影響最大的兩個人分彆是他的母親奧當絲夫人以及他的長官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奧當絲夫人對於小兒子向來嬌縱寵溺,並不阻攔他沉溺於聲樂美色,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兒子對於肉欲的追求不會發展出一段有違他光輝前程的婚姻。
而路易在這方麵也一直很讓媽媽放心,他的耳邊時時刻刻回響著的都是母親的教誨。
——波拿巴家族應當記住,我們的一切力量源出人民的意誌,我們應當等待人民表這種意誌並順從它,哪怕它與人民本身的意願相悖。如果人民感到痛苦,我們就要顯得同他們一樣是被壓迫者,同時要讓他們懂得隻有靠你才能得救。總而言之,波拿巴家族要扮演天下眾生之友的角色。你們要時刻作好準備,直至你們自己有力量製造事件。彆讓任何人掃興,絕不投靠任何人,也絕不拒絕任何人。向所有人敞開大門,即使是好奇者、懷有個人算盤者以及勸告者都統統接納,因為這些人在將來都會對你有用處的。
而這也是路易今天主動找上亞瑟的理由。
在過去這段被巨大驚喜衝昏頭腦的日子裡,當路易回過頭時,才忽然發現自己貌似那晚在麵對老長官的建議時拒絕的過於生硬了些。
他不想與亞瑟產生隔閡,雖然這位老長官現在看起來好像已經沒什麼用處了。
他想要繼續維係這段友誼,不僅僅是出於利益驅使,也不僅僅是由於母親的教導,還有一部分是他的性格使然。
他是個非常念舊的人。
路易並不能算作一個外向的人,所以他的朋友並沒有太多。雖然一個是出生於凡爾賽宮,一個出生於約克郡的豬圈,但是在倫敦的兩年多,他與亞瑟曾經一起出生入死過,並且多受這位長官的照拂。
路易嘬了口煙,抬頭望著天上的雲彩:“我後來又想了想你那天對我說的話,我覺得我那天的言論可能有些武斷了。不管是什麼人,隻要他們願意來找我,我總會儘可能的給予他們一些幫助的。”
亞瑟摘下禮帽扇著風:“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想來,我那麼沒頭沒腦的找上伱,也欠缺考慮。對於現在的你來說,能夠閃轉騰挪的餘地並沒有太多。你不像是我,盯著你的眼睛太多,最少比盯著我的多。”
語罷,亞瑟挑著眉毛衝路易使了個眼色:“今天來盯梢的也不少,樓上有兩個,除此之外還有街上的三輛馬車。或許這附近還有我沒發現的,畢竟乾這種活兒,大巴黎警察廳的經驗比蘇格蘭場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