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無淵跪在地上,熙帝並未讓他起身,但他的腰板卻挺直如槍,一如他們衛家槍。
“假話自然是皇上的任何決定都是英明,至於真話……”
他突然笑了一下,溫潤的眉眼瞬間變得鋒利起來:“皇上明知當年自己錯在哪裡,卻始終不願意承認,直至三年前,皇上找上微臣,依然以條件交換,才願還衛氏一族的清白,皇上想讓微臣有何想法?”
他語氣不掩絲毫諷意,皇帝突然沉默。
一旁喂藥的太監連指尖兒都不敢動一下。
他跟在熙帝身邊幾十載,試問,有誰敢對乾綱獨斷的熙帝如此講話?
他現在恨不得挖個洞鑽到地底下,也不想待在這裡。
可意外的,熙帝居然笑了,他笑聲中帶著喘息,明顯氣脈不足。
“嗬嗬,你的脾氣是一點都不像衛家人,倒像你那江湖出身的母親。”
衛無淵:“多謝皇上誇讚。”
熙帝抬手用手指隔著空氣點了他幾下,這時端藥的太監終於鬆了口氣,緩緩退出了裡間。
“那朕問你,端靖侯府的事你怎麼看?”
衛無淵:“安王突然對端靖侯態度改變,自然是有所圖。”
熙帝點頭:“他以先祖皇帝的金口禦言提醒朕,又曉以大義勸朕手下留情,莫要在史書上留下暴君之名。”
說完,他笑了一聲,隨即又大喘了口氣:“朕半隻腳都要邁進棺材的人,還會在乎那點身後名……”
“那皇上在乎的是什麼?”衛無淵問,似乎眼前麵對的不是一位皇帝,隻是一個與自己有著相同目標的人。
熙帝:“和你一樣。”
衛無淵卻搖頭:“不,微臣隻想還衛氏一族的清白,隻想奪回祖父祖母的屍骨,讓他們入土為安,皇上也說了,微臣不像衛家人,更沒有什麼忠君報國的想法。當年皇上說這朝中之人皆不可信,要我幫你揪出那個北羌內奸,您還衛家一個清白,微臣仍然記得這個約定,其他微臣一律不管。”
熙帝的眼睛終於全部睜開:“端靖侯府的那個小丫頭也不管了?”
衛無淵抬頭迎上熙帝似笑非笑的視線,不說話。
但眼底湧出的銳意卻讓人無法忽視。
熙帝早就忘了被人用這種眼神盯著的感覺了,因為很多年沒人敢用這種眼神看他了。
他倒是不生氣,反而找回了還未登基時,與敵人對壘時的快感。
“安王提議,隻削了陸東來的爵位,但不奪端靖侯府的爵位,畢竟第一代端靖侯為大越朝立下不少汗馬功勞,他提議由端靖侯府真正的嫡係來繼承侯位。”
衛無淵這時卻冷笑一聲:“看來衛氏一族為大越朝差點絕代,算不了什麼功勞,我祖父祖母為了大越朝的幾十年安定,自願舍骨棄屍,在敵國的亂野之上曝屍幾十載更算不得什麼功勞。”
麵對他的冷嘲諷熱諷,熙帝似乎並不生氣,他甚至笑了起來:“朕記得當年你母親就是當著朕的麵,大罵朕是昏君,要不是你爹攔著,她可能都提著劍到龍椅前給朕一劍。”
說到這兒,他居然有一絲懷念:“要是那時,我若是信你父親的,不為那幾年的安定,一直打到北羌境內便好了。”
這一聲歎息厚重綿長,聽不出是後悔,還是隻是簡單的一聲歎息。
因為他隨即語氣一變,變得莫測難尋:“你知道安王提議讓何人繼承侯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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