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無涯掐著時間,把地點一改,李蓮花他們在紫竹林的部署,就白白浪費了。
紫竹林距斷雲崖還挺遠,趕過去重新設防,是來不及的。
但鏡蕪山離那裡稍近些,李相夷若醒著,肯定能趕過去。
這下如何是好……
喬婉娩攥著戰書,心中急如火焚。
先給李先生他們報個信吧……她鎮靜了一下想。
遂快速找來紙筆,書信一封。
而後摸出個竹哨,長長吹了一響。
這哨子,是李蓮花他們給的。
不多會,黢黑的夜空中,飛來一隻灰色鴿子。
李蓮花他們養的那群,其中的一隻。
它停在走廊欄杆上,將綁有信筒的紅色小爪,朝向吹哨人。
喬婉娩把卷好的信紙,塞進筒裡,“去吧。”
灰鴿子小眼珠一轉,展翅飛向空中。
可饒是報了信,對事情的解決,幾乎沒有任何助益。
她在走廊上來回踱步,思緒焦灼地運轉著。
相夷身受重傷,此去必是九死一生。
但那些無辜的百姓,又不能不管。
至於邱無涯,能改一次地點,就能改第二次第三次。
他這是在耍人玩,既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又能消耗敵人的精力。
直到逼得李相夷,不得不去,無可避免地,落於他的掌控之下。
最好的辦法,就是拖延時間。
在延長的時間內,通過溫泉池這條線,找到邱無涯的新據點,進行突襲。
要拖延時間,勢必要讓邱無涯改變主意。
要讓敵首改變主意,首先一點,就是取得聯係。
誰能聯係得上邱無涯,並願意聯係?
她記起剛送戰書,那個人的背影,莫名有些熟悉。
忽地,她聽見涼風中,傳來模模糊糊的琴聲。
低回的異域調子,是冬不拉。
她腦中倏然流過,一股清明的涓涓細水。
送信的是血域天魔。
不知因為什麼,送完信也尚未離開。
血域天魔在鏡蕪山莊時,被迫幫邱無涯做事,如今仍受著脅迫。
邱無涯能找上他,他說不定也能反向聯絡。
甚至清楚邱無涯的一些事情,從那些事情中,興許能摸索出突破口,讓邱無涯同意延緩時間。
不過,希望大抵是渺茫的。
儘管渺茫,也隻有試過才知道。
思及此,她提劍踏著輕功,循琴音而去。
聽風樓右邊過去是客棧,客棧再往外,是山莊圍牆外的野林子。
琴音就是從那邊飄來的。
血域天魔就在野林子裡。
林子裡的黑暗,比外頭的夜色,更為深厚。
像空洞的深海,沒有湧動的巨大水波,卻擁有無邊的窒息。
窟顏達坐在一棵樹上,懷裡抱著琴。
手指機械遲緩地撥著弦,神思惶惑地飄遊。
實際上,邱無涯除了讓他送信。
最為真實的目的,是抓李相夷。
其自身傷勢嚴重,殘部凋零,比不得鏡蕪山莊如今的守備。
隻有高手,才能悄無聲息地潛入。
探子來報後,他得知李蓮花五人已離開山莊。
就算有各派防守,窟顏達想必也能鑽到空子。
鑽不到被圍攻,也不要緊。
總歸,窟顏達的命,不是他的。
窟顏達久久沒有行動……
他不知道要不要抓,他不想抓,不抓的話,吉娜的藥怎麼辦呢?
他回避思考這些問題。
任思緒伴著琴音,悠悠蕩漾到了,碧草如茵的草原。
草原是他的家。
但最開始作為奴隸的時候,是沒有家的。
他和巫爾焦一樣,是一個奴隸,同一家老爺的奴隸。
那老爺的姓氏,是烏孫。
“窟顏達,聽說了嗎?”
葡萄地裡,九歲的巫爾焦,光著嶙峋的黑腳丫,用鋤頭勾開土。
“烏孫老爺出了財政危機,要在我們當中選一批人。”
“賣給屠岸老爺。”
“你猜,誰會被選中?”
十歲的窟顏達同樣光著腳,手中利落動作,鏟起發酵過的酒糟和羊糞,填進他挖開的溝裡。
聞言,搖了搖頭,“猜不出來。”
巫爾焦雀一樣,嘰喳地樂,“要是我被選中就好了。”
“聽說,屠岸老爺是個不錯的人。”
對奴隸,不施鞭刑,也不絞牙齒。
更不切活人頭骨,參加祭祀的,都是亂葬崗弄來的。
人們都暗暗地傳,他是個開明的老爺。
窟顏達聽到他這麼說,心中升起暗暗的希冀來。
他父親被鞭笞至死。
母親在前兩年,因頭骨被選中而亡逝。
烏孫老爺還大發善心,讓他為母親送行。
意即親手捧著閘刀切下的頭顱,投進腐蝕皮肉和毛發的藥水中。
他盯著母親臉上謔開的大洞,眼眶通紅。
但不敢掉出眼淚來。
老爺們說,這是奴隸洗脫下賤的唯一機會。
因為敲擊出來的聲音通達神靈,神靈會淨化他們。
這是好事,是幸福事。
母親會覺得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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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分明看見,她的眼睛在流淚,心在滴血。
自己以後,會走向何種局麵呢……
如今暗沉的天空,照下來一束光明,會照到他身上嗎?
想著想著,他乾活的動作慢下來。
忽地,啪地一響。
小腿火辣辣地疼,皮開肉綻。
他猛地醒神。
田間地頭,執鞭巡邏的管事來了。
“就是你們兩個說小話,不認真乾活,嗯?”
他那個“嗯”的音不輕不重,卻有著異常可怖的氣息。
他們沒敢反駁,也沒敢承認。
無論那一頭,都撈不到好處。
隻能任由鞭子,一鞭一鞭落在身上。
他們站都站不穩,隻能蜷縮在葡萄架下。
打累了,管事才停下來,摘了幾顆葡萄塞嘴裡,把皮和子都吐他們身上。
“下賤東西。”
窟顏達和巫爾焦爬起來,忍著疼痛繼續乾活,手腳一點也不敢怠慢。
乾不完活,還得挨鞭子,也沒有吃的。
好在不久後,烏孫老爺就要選人,賣掉一些奴隸了。
他很幸運,被勾了名字。
但巫爾焦沒有。
心裡很不平衡,在窟顏達被帶走那天,衝他大喊大叫。
“你以為開明,在喀蘭是什麼好事。”
“開明遲早有一天,會死在這片土地上!”
他當時,並沒有深究這句話。
板車拖著他們那批人,駛過廣袤無垠的草原,去到了屠岸家。
屠岸家果如傳言中的那樣,不必忍受慘無人道的折磨。
有能吃飽的一日三餐,也有足夠的睡眠時間,而不是被沒完沒了的活計擠占。
府上,甚至有專門的老師,教授他們文字。
不止喀蘭的,還有漢文字。
聽說,這是由於屠岸老爺,早年間遊曆大熙,學習漢文化的緣故。
他的夫人,是個漢人。
兩人就是那時候,相識相愛的。
婚後,兩人定居喀蘭,希望能在這片土地上,做出一些改變。
兩年後,他們有了一個女兒,叫屠岸吉娜。
窟顏達就是在她八歲時,去到屠岸家的。
“你根骨不錯。”
去到新地方後不久,屠岸老爺對他說。
“我收你為徒,你可願意?”
此話入耳,窟顏達久久震蕩不已。
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可以學習武功,還是跟一個不同階層的老爺學。
從那以後,他就成了屠岸老爺的徒弟。
和屠岸吉娜一起習武練刀,也學習騎射,還有漢文化。
“你天賦真好。”屠岸吉娜時常豔羨道。
“上次那套刀法,我練了半個月,而你隻花了一天。”
窟顏達看她失落,也跟著失落。
他愣愣望著手裡的刀,也許,他不應該學那麼快……
“不過,”屠岸吉娜並沒有多在乎,又笑起來,“你漢字學得也太爛了。”
“寫出來,跟小鷹踩腳印似的。”
那泛著率真嘲笑的眼睛,像淨透的泉眼。
窟顏達瞅著她帽子上,晃動的鷹翎毛,感覺要被風吹落,在心頭撓出一點癢意。
而草原明亮,大地寬廣。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六年過去了。
屠岸老爺說,他和吉娜該出去曆練曆練。
於是,他們第一次離開了草原。
並肩走南闖北,去了不少地方,經曆了不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