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公果然也想到此處。
他一手抓住沈連翹的胳膊,一手掀開門簾,剛才的戾氣消失無蹤,換上卑微的笑臉,開口道:“喲!是嚴管家。”
妓院龜公當然得八麵玲瓏,孔家剛來,他已經把主要人物記得清楚。
沈連翹順著龜公的視線望過去。
外麵停著一輛馬車。
駕車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
男人國字臉,寬身板,濃眉高鼻不怒自威。
他一手持韁,一手握著個茶盞。
男人此時慢慢轉過頭,看向龜公道:“我聽見有人說,誰?沒長眼睛?”
和顏悅色,卻讓人不寒而栗。
龜公一腳把駕車的夥計踹出去。
“你這個沒長眼睛的!”他罵道。
夥計聽說對方是孔家,早就怕得不敢辯解。他順勢滑倒在地,磕頭道歉。
因為惶恐不安,幾乎跪在馬蹄上。
孔家那人淡淡地笑著,目光收回,握住韁繩的手微抬,看起來是要走。
龜公立刻搶先道:“求嚴管家稍等,小的這裡有個丫頭,說是您府上的人。怕弄錯了,請您認認。”
龜公說讓對方認,抓著連翹的手卻愈發緊,疼得她幾乎要哭出來。
但連翹的臉是笑著的。
沈連翹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一張臉卻笑得乖巧懂事,口中道:“是嚴管家親自買的我,自然認得。”
嚴管家看著沈連翹,再看看龜公光著上身的樣子,就知道出了什麼事。
他沒買過丫頭,也不認識這姑娘。
想必她不願意被賣入妓院,不願意被欺辱,故而向他求救。
不過孔家雖然不怕事,卻也不惹事,不管閒事。
天底下到處是苦命人,救不完的。
嚴管家開口道:“我買的你啊?”
語氣像是反問,又像是陳述。
最好這姑娘知難而退,彆惹惱了龜公,活都活不下去。
沒想到沈連翹卻立刻回答:“您說要個伺候人的丫頭,誇我會煮茶,就把我買回去。您準我回家拿東西,我借了個箱子出來,還沒走到家,就……”
“你閉嘴!”龜公把她扯回身後,怒斥道,“嚴管家說話,你彆打岔!”
生死攸關中,沈連翹聞到淡淡的茶香飄來。
她注意到嚴管家一直握著茶盞。
剛剛馬車衝撞,茶水卻未灑分毫。
他是愛茶的人。
求人幫忙,自己得有價值。
不知道會煮茶,算不算價值,能不能讓他大發慈悲,救下自己。
沈連翹在賭。
賭他反問時的表情,有五分關心。
賭自己會煮茶的手藝,能再添幾分可能。
幾分他出手相救的可能。
嚴管家沒有再說話。
他的沉默,讓龜公確定沈連翹是在撒謊。
“你會煮茶,會伺候人,人家也得要你才行!少在這裡騙人!滾回去待著!”馬車車簾放下,龜公罵罵咧咧出去,把她擋在身後。
沈連翹聽到龜公在向嚴管家道歉,感覺到馬車在後退。
妓院這些人想趕緊讓開道路。
讓開路,孔家先走,他們帶這姑娘回去。
新鮮的姑娘,新鮮的肉體,調教幾個月,就能賣個好價錢。
第一夜貴些,以後的便宜。
便宜也沒關係,每天都給她排滿恩客。
從日落到日出,這個從床上下來,那個就爬上去。
避子湯日日喂著,性寒的湯藥讓她連月事都斷掉。
她是耕不壞的田,是啃不儘的肉,是妓院的搖錢樹。
沈連翹攥緊雙手。
她腹中饑餓手腳無力,卻知道自己必須逃出去。
大不了就在這鬨市間,比誰跑得更快。
龜公還在馬車外,她能鑽過馬車和他身體之間的縫隙。
隻要快,隻要趁其不備,就能成功!
可是——
就在沈連翹要跑出馬車的那一刻,外麵忽然又響起嚴管家的聲音。
“我記起來了,”他仍然說得很悠閒,“我的確買了你。買的人多,忘記了。”
妓院龜公如同被人敲了一棍子,呆呆地站著。
竟然,真的是孔家的丫頭嗎?
怎麼都覺得對方是臨時起意。
但即便是臨時起意,他也絕不敢與孔家為敵。
看看南街賭坊的下場就知道了。
“您再看看,真的是嗎?”
龜公不死心地問道。
到手的鴨子會飛,妓院的搖錢樹要倒,怎麼都讓人覺得憋氣。
嚴管家輕呷茶水,斜睨一眼道:“難道不是嗎?”
沈連翹已經擠出來。
“嚴管家,奴婢來了!”
她靈巧地跳下妓院馬車,又迅速爬上孔家的馬車,鑽進車簾前,突然站住。
沈連翹轉過身,看著龜公,似乎想起了什麼。
“我的箱子呢?”
她的臉上已經沒有懼意,眼中閃爍劫後餘生的光芒,有些狡黠地笑。
箱子?
她竟然還要她的箱子?
龜公咬牙切齒地轉頭問:“沈姑娘的箱子呢?”
立刻有下人抱著箱子過來。
這箱子是他們隨意撿起來的,看起來挺厚實,想著說不定能賣幾個錢。
沈連翹接過箱子,打開看看,伸手進去摸摸,又問道:“我的銀子呢?”
她看起來有些生氣,又有些委屈和著急。
“什麼銀子?”龜公驚訝地張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