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成這樣的,怎麼會有銀子?
“賣身的銀子啊,”沈連翹使勁兒拍著箱子,“孔家給了我二兩紋銀,就放在箱子裡,我得回去給我娘。”
她說得有板有眼,真像一個丟了賣身銀的可憐人。
不光龜公盯著她看,連嚴管家都饒有興致地看了看她,原本有些威嚴的唇角無聲地勾起。
嚴管家覺得有意思,龜公卻已經火冒三丈。
他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
有銀子,二兩,給你娘?
你怎麼這麼值錢?
你哥賣你,可隻賣了一吊大錢,便宜得很。
但他這些話不能說出口。
孔家的確是有錢。
說不定拿銀票當廁紙都有可能。
說不定這個管家當場就說是十兩,自己就搬石頭砸腳了。
龜公憋著一肚子火,又轉頭道:“拿錢來!”
幾個夥計滿肚子苦水,隻能七拚八湊,不夠的又找龜公要,才湊了二兩銀子。
“果然是你們拿了!”
沈連翹收了銀子,還氣惱地哼了一聲,這才鑽進馬車。
龜公惱羞成怒卻隻能硬生生憋著,他低頭拱手道:“下人們不懂事,難為姑娘了。”
沈連翹仔細掂量了好幾遍。
差不多有二兩重。
她第一回見銀子,見這麼多銀子。
如果不是那些臟手遞過來的,她很想咬一咬。
都說銀子軟,有多軟啊。
這馬車也好。
寬敞,柔軟,裡麵還放著火爐,燒著一壺水。
沈連翹怕弄臟地毯,坐在上麵時,一直小心抬起腳。
得謝謝人家的好意啊。
沈連翹等馬車停下,掀開車簾道:“嚴管家,謝謝您。這是一點謝禮。”
她伸出手,手心是細碎的銀子。
嚴管家看著她,沒有接那些銀子,反而把茶盞放在她手心。
“你說,你會煮茶?”
沈連翹說過會煮茶,說過自己會伺候人。
茶盞已經空了,這是要她煮茶。
沈連翹立刻回馬車煮茶。
這手藝是城裡的夫子教的。
沈連翹交不起請夫子教學的束脩,夫子就教她怎麼煮茶。
夫子說,煮一次茶,教她認識一個字。
她已經認識一百多個字,所以煮茶的手藝爐火純青。
煮好茶呈給嚴管家,對方輕聞慢品,旋即點頭。
“不錯,比那幾個隨從好多了。”
沈連翹笑笑,露出兩個梨渦。
這是真的開心了。
“多謝管家,請收下謝銀。”
她把銀子又遞了遞,嚴管家仍然沒有接的意思。
“你既然無處可去,”他抬眼道,“就來孔家伺候我們小姐,如何?”
去孔家伺候小姐?這是真的收她做丫頭?
嚴管家不會真以為買了自己吧?
沈連翹低著頭,眼睛轉了轉。
妓院那夥人說不定去沈家找哥哥麻煩了,她要是這會兒也回去,倒正好撞上。
跟著孔家是不錯,隻是……
“有錢掙嗎?”沈連翹問。
嚴管家看著她,濃濃的眉毛展開,笑了。
果然是個不吃虧的姑娘。
“有。”他點頭道,“我們東家去接小姐了。小姐沒來過京城,家裡也沒有彆的女眷。你機靈,帶她在城裡轉轉,平日跟她說說話,彆讓她覺得拘束。”
看來是個好活兒。
那她得帶小姐走遍東西南北街,把所有好吃的飯莊都轉過一遍。
沈連翹抬頭,正要應下來,嚴管家忽然道:“東家回來了。”
他立刻下車,神情恭敬嚴肅,向前走去。
沈連翹這才發現,他們停在距離城門不遠處。
正是黃昏將暗的時刻,遠處駛來一輛雙輪馬車。
馬車上並無名貴的裝飾,樸質無華卻又讓人覺得精巧雅致。
拉車的馬四肢修長、步履輕盈,緩緩停在嚴管家麵前。
嚴管家站在車窗外,微微躬身道:“東家,小姐的房間安排好了。”
馬車車簾掀開,車上的人隱在暗處,隻露出一隻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
他的聲音不大,卻有一種穿透夜色的力量。
沈連翹忍不住聽了聽。
“沒有接到。”
是小姐沒接到嗎?那是不是說,她的差事丟了?
沈連翹更仔細地聽。
“地址不對嗎?”是嚴管家在問。
“地址沒問題,是他們搬走了。估計是乍然得到那麼大一筆錢,怕被奪走,乾脆連夜搬家逃走。”馬車裡的人有些失望。
“東家先回去歇著,老仆再去找。”
“你說……”
那隻手按著窗欞,人也離外麵近了些,露出繡著雲紋的青色衣袖。
“他們會不會到了京城?那筆錢,夠買一處宅子了。”
聲音裡透著一定要找到的決心。
“老仆去查,查京都二十年來遷入的人口。”
“不用二十年,”男人篤定道,“十六,她十六歲了。”
嚴管家連連點頭,那男人停了停,忽然道:“管家,你的馬車上,是誰?”
沈連翹猛然縮回頭。
她感覺有一雙淩厲的目光看過來,裹挾著某種可怕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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