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連翹下意識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百姓怎麼敢打差官?
而且聽起來,那人吃得跟自己一樣飽。
那人也往沈連翹這邊看。
四目相對,都覺得對方有些麵熟。
沈連翹想起來,這是孔家的人。
小杌房裡吃飯時,見過麵。
孔家的人怎麼會來領粥?
她來不及多想,被夫子拉出人群。
“你也來領粥?”夫子看著她問。
我來領你。連翹心道。
夫子一路都氣哼哼的。
說是要寫狀紙,又說要敲登聞鼓,過了一會兒忽然又道:“若先太子還在世……”
他的憤怒更添幾分悲慟,猛然搖頭,終於憋住了要說的話。
先太子的事是禁忌,就連連翹這樣的小姑娘都知道,更何況夫子。
連翹偷摸看了看夫子的臉。
雖然有些瘦,但夫子額頭飽滿、眉黑眼亮,方臉厚唇,留著寸許美髯,看起來也俊朗得很。
因為好看,生氣的樣子不是那麼可怕。
“皇帝也不錯啦,”連翹鬥膽安慰道,“不是在施粥嘛。再過一個多月,田裡糧食成熟,大家就餓不著了。”
夫子長歎一口氣,看了看自己的空碗,又看一眼家的方向。
“為師窘迫至此,叫你笑話了。”他頹然道。
“學生交了束脩,”沈連翹眨眨眼,“放夫子鍋裡了。”
夫子果然有些意外。
“找了事做,”沈連翹立刻主動答,“一沒賣身二沒偷盜,夫子放心。”
夫子的神情有些不自在。
哪裡有姑娘把“賣身”二字說得這麼隨便呢?
是自己這個做老師的錯。
該先教她讀《女誡》,再學《論語》。
如今教反了,總有些男兒氣。
“就送夫子到這裡,”沈連翹忽然停住腳,從衣袖中取出紙條,“請夫子教我,這些是什麼字,什麼意思。”
她說得認真,不像以前那樣,帶著玩笑的語氣。
這些字刻在沈連翹的箱子底部。
她曾經謄抄過一遍,但夫子不答。
夫子那時候問她從哪裡抄來的字糊弄他。
沈連翹不敢說,夫子沒再問,但教她識字時,刻意避開了它們。
這幾個字的字體也很奇怪,父親也識字,卻說不認識。彆的人,沈連翹不敢亂問。
夫子接過紙條,一時間眉頭緊鎖。
“有些事,”他搖頭道,“還是不知道的好。”
“學生想知道,”沈連翹目光懇切,“學生十六歲了,知道怎麼保護自己。”
那倒也是。
夫子想起她拿磚頭的樣子,機靈得很。
夫子把那個紙條交回沈連翹手上。
“其實很簡單,”他的神情有些鄭重,“隻不過是秦時篆體,不太好認。”
“是篆體啊。”沈連翹不懂什麼是篆體,但還是跟著說。
夫子點頭:“應該是刻在器物上的字吧,‘錦安八年,東宮弄璋,禦賜之物’。”
錦安八年,東宮弄璋,禦賜之物。
“什麼意思?”沈連翹緊張得咬緊嘴唇。
夫子看著她,似乎也同樣有些緊張。
“是說這件東西是錦安八年,皇帝賞賜的,為了賀喜東宮誕下皇孫。”
其實不僅僅是皇孫,還是皇太孫。
那時候先帝高興,同臣子商量,要封太子的兒子做太孫。等太子繼位,這個太孫就是新朝太子。
夫子微微仰頭,看著樹梢的烏鴉。
隻是世事多變啊。
為什麼?
沈連翹看著她敬重的老師,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是女子,並非男子。
她是普通人,並未宮中皇族。
也就是說,這東西是彆人的。
是偷的,還是搶的,就不知道了。
怪不得當鋪不敢收。
偷盜皇族器物是死罪,他們敢收才怪。
不是自己的,是不是得還回去呢?
“那時東宮的主人,”沈連翹問,“是現在的皇帝和皇後嗎?”
“不是,”夫子搖頭,眼中有幾分木然,“是先太子。”
沈連翹幾乎咬破嘴唇。
先太子,就是那個不能提的禁忌。
她的身世,跟先太子有關嗎?
那可是被烈火燃儘的一家人,是錦安十五年,最大的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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