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有案子在審理時,可以不必理會鳴冤鼓。
但這鼓聲很重很響,充斥著憤懣悲壯,讓京兆府府尹湯瑞疑竇叢生。
“什麼人?怎麼沒攔住?”湯瑞斥責道。
立刻有官差進來稟報,在湯瑞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
湯瑞先是大驚失色再狐疑不決,他踱步到晉王劉禮麵前,又低聲問了一句什麼。
“叫進來吧。”劉禮從容不迫道。
他風流瀟灑的臉上露出等著看好戲的笑。
沉重的大門被人推開,有腳步聲由遠及近,進來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
他穿著大周驛吏的藍灰色衣服,跪在沈連翹身後,叩頭道:“驛吏周長安,叩見晉王殿下,叩見湯大人。”
不必看他的臉,沈連翹就已經聽出這人是誰。
她的記性很好。
這既機靈又穩重的聲音,這走路的腳步聲,是那夜在宜陽驛站門口,跟孔佑說話的驛吏。
沈連翹還記得他張開手指的動作。
原來他叫周長安。
他是孔佑的人。
他來做什麼?
周長安哀聲道:“十六年前,卑職的父親曾是宜陽縣驛站的驛丞。卑職今日擊鳴冤鼓,是為父親鳴冤叫屈。”
鳴冤叫屈?不是來救自己,反而是來栽贓嗎?
沈連翹的心涼了半截。
因為大門打開,外麵瞬間圍滿了聽堂審的百姓。站在最前麵的,忍不住喊道:“這姑娘竟然是賊人之女,該殺!”
也有人想說句公道話。
“這姑娘才幾歲?她又沒參與刺殺,怎麼就該死?”
“可憐先太子殿下,竟然就那麼走了……”
更多的人在反駁。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她爹娘如何,她就會如何!”
“沒想到模樣好看,人卻奸詐。”
沈連翹並未申辯,湯瑞也沒有讓百姓肅靜。
他們任百姓議論了很久,似乎那些罵聲很好聽,恨不得能聽上千百遍。
這座宅院整潔幽深,透著南方園林的精巧雅致,又不失北方建築的沉穩大氣。
孔佑在四麵門窗緊閉的議事廳內,同當朝丞相成堅相對而坐。
成堅四十來歲,喜歡在下朝後身穿道袍,眉目間有一股遠離世俗的清氣。
他們已經在這裡聊了一炷香的時間。
成堅早就知道孔佑的存在。
十六年前,是他在大火後的第二日趕到宜陽縣,遇到孔佑,教他躲進馬車,去幽州尋找庇護之處。
成堅那時候隻是一名小小的鴻臚寺少卿,他沒有資格麵聖,更沒有能力庇護父母俱亡、祖父衰老、叔父陰險的皇太孫。
可十六年後,成堅已經是當朝丞相,居百官之首。
他的官職是新帝給的,他的俸祿是新帝給的,他已經沒有太多書生意氣,但他還願意為孔佑做一件事。
一件力所能及,卻讓人遺憾的事。
“殿下手中握著這顆棋子,原本是為了恢複皇太孫的身份,對嗎?”
成堅歎了口氣道。
恢複皇室子孫的身份,做一名世子,對孔佑來說意義不大。
他亡命奔逃到幽州去,十六年後又步步為營回來,是為了皇太孫的身份。
先帝在時,曾禦筆親封太子嫡子劉琅為皇太孫。
得到那個身份,便等同儲君。
孔佑手中的棋子,是為了威脅皇帝,讓他把東宮,把皇太孫,甚至是太子之位,還給孔佑。
但到底是為什麼,孔佑要先一步出手呢?
棋路走得太快,便失去了威脅敵人的淩厲。
皇帝不會退讓,最多會假模假樣承認他先太子嫡子的身份,封一個不輕不重的世子做。
世子而已。
孔佑並未正麵回答。
他含笑道:“事緩從恒,事急從權。皇太孫反而太過惹眼,如今是韜光養晦之時,我還未有全勝把握,不能鋌而走險。”
成堅起身對孔佑施禮。
他的神情有些寬慰。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大贏若絀。’殿下能夠如此,先太子殿下在天之靈,也可欣慰。”
孔佑起身回禮,並把衣袖中寫好的書信取出,交到成堅手中。
書信有兩封,是他今日聽到沈連翹被抓走後,在臥房寫的。
因為每個字都要權衡,故而寫得很慢。
“殿下放心,”成堅鄭重收下信件道,“微臣一定把信帶到,但他肯不肯做,微臣並無把握。”
“十六年了。”孔佑感慨道,“那把刀也該折斷,讓人見一次公道。”
孔佑轉身離去,成堅快走幾步打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