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院落裡,聽到有女子說話、鳥兒啼叫的聲音。
炙熱的陽光下,他目不斜視向外走去,像山間的一縷清風。
踔厲風發、無拘無束。
京兆府的大堂上,沈連翹靜靜跪著。
跳蚤多了不怕癢,且聽聽這位苦主要說什麼。
劉禮也很願意驛吏周長安說下去。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天下人都知道是良氏在驛站刺殺了先太子,除了皇族的人命,那夜死去的所有人,都可以是苦主。
多一個人叫冤,殺沈連翹就多一點合理之處。
刺殺皇族罪誅九族,沈連翹既然是良氏遺孤,便死有餘辜。
聽說對方鳴冤叫屈,湯瑞問道:“你的父親,便是死於十六年前的驛站大火嗎?”
周長安叩頭道:“卑職的父親,在大火後第二日,因為瀆職自儘而死。”
外麵議論紛紛的百姓,忽然安靜下來。
驛丞乃驛站最大長官,沒有管理好驛站,的確是瀆職。
這有什麼好叫屈的?
周長安朗聲道:“卑職的父親曾在驛站大火當日,受人威逼緊鎖驛站大門,以致先太子殿下等人無法逃生,這才自儘而死。”
“受人威逼?”湯瑞漸漸覺得事情的發展快要超出控製。
不應該節外生枝的。
應該快速審定沈連翹的身份,把她打入大牢。
心意至此,他厲聲道:“公堂之上豈容你胡言亂語?來人,把周長安押下去!”
“大人且慢!”沈連翹張開手臂擋住走過來的官差,看向湯瑞道,“奴家倒想聽聽,是誰威逼了驛丞。說起來,良氏擔了一個謀殺的罪名已有十六年,可世人都知道,良氏族長和族長夫人,都死於那次大火。謀殺者竟然並未逃生,豈不可笑?奴家也要為父親母親鳴冤叫屈!”
“此事已蓋棺定論!”湯瑞道,“是朝廷的兵馬去得快,這才誅殺了反賊。”
“恐怕不見得,”沈連翹扭頭看向百姓,揚聲道,“既然擊了鳴冤鼓,既然大人讓周長安來,就該聽聽他怎麼說,這樣才不是閉塞視聽掩人耳目,才算光明正大。”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詞語用得對不對。
反正東家說了,話要說在對的地方。
觀看堂審的百姓議論紛紛。
那件公案的確早已了結,現在突然又冒出人說誰威逼了驛丞,引起一片嘩然。
劉禮的臉色也變了。
他盯著眼前的周長安,突然明白刺殺孔佑和沈連翹那晚,被更換的門牌是怎麼回事了。
是周長安做的,他是孔佑的人。
不能讓周長安再說下去。
沒有人比劉禮更了解十六年前發生了什麼。
他甚至知道周長安要舉告的人是誰。
不能讓周長安說出口。
因為他不能殺掉今日所有聽到那個名字的人,不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不能跪在父皇麵前,再一次承認自己敗了。
“公堂之上咆哮阻撓,”劉禮越過目瞪口呆的湯瑞,走到沈連翹麵前,看著她道,“杖刑!”
立刻有官差上前,手持長棍打在沈連翹和周長安身上。
殺威棒又粗又硬,沈連翹向前跌去趴在地上,疼痛從後背蔓延至頭頂和四肢,她渾身發抖喉頭酸脹,一股鮮血在肺腑間激蕩,湧上喉嚨,被她咬緊牙關咽下去。
“晉王殿下怕了嗎?”
她抬起頭,盯著劉禮的臉。
她要多拖延一會兒時間,讓周長安有機會說出口。
“再打!”劉禮道。
“住手!”一個聲音從大門外傳來,人群讓開,走來一個身形魁梧的男人。
“本官倒要聽聽,這位驛吏想要舉告的,是誰?”
禦史中丞魏光嗣走進大堂。
魏光嗣原本不想趟這攤渾水。
但今日他聽說刺殺他的人找到了,是金樓掌櫃,一個姑娘。
魏光嗣想起那夜住在他隔壁的人,正是金樓東家。這麼說,晉王倒是找對了人。
再過一會兒,又有人特地送來消息,說這姑娘是良氏遺孤。
魏光嗣再也坐不住。
良氏遺孤,良氏族長的女兒,當年還在腹中的胎兒,竟然出生長大了。
無論如何,他要來聽個清楚明白。
驛吏周長安被打得跪立不住,按著地麵,趁機大聲道:“大人明鑒!十六年前威逼卑職父親緊鎖驛站大門的,正是當朝一品太尉,武官之首,統帥天下兵馬的大元帥,楊秋皓!”
“卑職告楊秋皓刺殺先太子。”
“卑職告楊秋皓逼死先父。”
“卑職有證據呈上!”
周長安的聲音突然拔高,就連從京兆府外經過的人,都聽得到他的求告。
注:“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大贏若絀。”成堅誇獎孔佑的這句話出自《老子》,意思是說“最正直的東西好似彎曲,最靈巧的東西好似笨拙,最好的口才好似不善辯說,最大的贏家好似屈服者”,說明他已經讚同了孔佑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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