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江連橫甚至懷疑,李正已經去過彈弓嶺,成功平定了匪幫內訌,並且當上了山頭大櫃。
可轉念再想,又覺得對方實在沒必要弄虛作假。
他看了看大堂裡那批麵生的胡匪,心中若有所思,便問:“你們幾個,咋這麼長時間才來奉天?”
“去了趟安東!”李正瞟了一眼薛應清,接著又指向身後說,“順道拉了幾個弟兄掛柱!”
簡單閒話幾句,眾人才了解到胡匪在這段時間裡的動向。
原來,旅大分彆以後,李正等人並未直接北上,而是押著蔡耘生這個肉票,轉頭殺向安東。
他們人手不多,安東又是邊防重鎮,因此不敢草率強攻,所幸手裡攥著蔡家大少,幾番嚴刑拷打下來,很快就摸清了蔡家府邸的情況。
前屋後院之布局、家丁仆從之人數、金銀細軟之所藏、生活作息之規律……
等到所有盤子都踩瓷實了,趁著月黑風高夜,李正便帶人潛進蔡家府邸,燒殺劫掠,速戰速決。
蔡耘生因為見過匪幫的真麵目,自然沒能幸免於難,如今已是身首異處,不知所蹤。
隨後,李正等人才帶著弟兄們北上趕赴奉天。
途徑海城地界兒的時候,又在線上碰見了幾個落單的橫把兒。
雙方打個照麵,彼此都覺得眼熟,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大夥兒都在旅大港口那邊做過工。
大言不慚地說,諸位都是“複國勤王軍”的“袍澤弟兄”,而且全都不約而同地當了“逃兵”。
宗社黨的計劃接連遇挫,加上小東洋內閣的經略轉變,遼南的“勤王軍”已經是一盤散沙。
這些落單的橫把兒,有人想趁機“拔香頭子”,回家種地;有人想重操舊業,聚嘯山林。
江湖告幫,能幫就幫!
想回家過安生日子的,李正舍給他們點兒盤纏;想再入綠林另起綹子局的,李正言說奉天有人答應給他一批軍火,足以用來開山立櫃。
正因如此,等他來到奉天時,手上便又多了十來個胡匪。
聽罷,江連橫點了點頭,沉聲道:“人手有了,噴子有了,我看你這架勢,是打算回山上直接開乾呐!”
李正聳了聳肩,卻說:“這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我這趟回去,帶人帶錢帶槍,就算大當家的不說什麼,楊老邪和那幾個老人兒,肯定也容不下我,我隻能做最壞的打算。”
“沒毛病!”
江連橫不得不認同李正的說法。
這次回山頭,帶人帶錢帶槍,李正在彈弓嶺的威望必定空前高漲,可要是論資排輩,彆說大櫃,就連二櫃的位置,他也排不上號。
前輩和後生,橫豎都免不了得罪其中一邊。
“現在山頭上有多少人?”江連橫問。
“大概有一百幾十號人吧!”李正說,“不過,大當家在那片山頭混了十幾年,在線上名氣不小,真要連旗的話,人數就不止這些了。”
江連橫沉吟半晌,用手指敲了敲桌麵,忽然提議道:“走吧!我帶你去看看貨!”
“那我這幫弟兄?”
“錢都交了,沒必要不給並肩子個麵子,留下來樂嗬樂嗬吧!”
眾胡匪聽了這話,立時喜笑顏開,一雙雙賊溜溜的眼珠子冒著綠光盯住姑娘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江連橫多留了十幾個人手,隨後便帶著李正離開了會芳裡。
王正南隨同而去,趙國硯和李正西留下來鎮場子,薛應清等人陸續離開,撇下董二娘和趙國硯培養感情。
福龍見狀,連忙快步追到門口,細著嗓子呼喊:“南二爺!南二爺!”
“叫我呢?”王正南停下腳步問。
“對對對!”福龍搓了搓兩隻手,諂媚地笑道,“嗬嗬嗬,剛才薛掌櫃他們說的,我覺得多少有點兒武斷,您看……在東家麵前,您可得幫我說說情啊!”
王正南雖然和氣,卻不是個爛好人,當即便掉下臉子。
“你都多大歲數了,還在會芳裡賴著,回去收拾收拾東西,趕緊走吧!”
……
……
是夜風高,疏星點點,弦月在輕浮的雲層中快速穿梭,映襯得林海鬆濤忽明忽暗。
幾道刺耳的槍聲劃破夜空,在彈弓嶺的山澗中久久回蕩。
山門營寨,熊熊燃燒的篝火劈啪作響,幾具屍體被拖拽到角落的陰影裡,“沙沙”的聲響幾不可聞。
整個營寨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戰火,儘管沒有硝煙,眾弟兄卻在夜色下灑掃除塵,夯土的牆壁上,偶爾可以看見幾處紮眼的彈孔,四下裡靜得出奇。
偌大的廳堂內格外冷清,隻有三五個胡匪正坐在長桌上喝酒說笑,若隱若現的回音更顯出幾分淒涼。
王貴和仍然坐在狼皮靠墊的頭把交椅上,麵前擺著一海碗的烈酒,眼睛睜不開,嘴巴合不上,似睡非睡,一副頹然將傾的架勢。
他那兩個分彆來自東洋和高麗的壓寨夫人,此刻正忙著給兩個三十多歲的胡匪倒酒。
“老朱那幾個老逼登,純粹是想瞎了心,還他媽想搞偷襲,是個兒麼!”
“還得說是楊三哥看得準呐!先發製人,直接拿下!”
“嗐!我老早就發現那幾個老逼登鬼鬼祟祟的,淨往一起湊合,肯定沒安好心!插了好,省得夜長夢多!”
“來來來!喝酒喝酒!”
倆胡匪一邊說笑,一邊拿起桌上的酒碗。
正要仰頭痛飲的時候,其中一人突然衝對方使了個眼色,朝著王貴和的方向歪了兩下嘴。
另一人當即會意,猛地“咣咣”拍了兩下桌麵,沒好氣地喝道:“大當家的,喝酒啊!”
王貴和乍醒了一下,眼睛卻沒睜開,仍舊耷拉著腦袋,疲憊不堪地擺了擺手,口齒也極其含混。
“不……不喝了,喝不動了!”
那胡匪立馬冷下臉來,重重地拍了一下王貴和的肩膀,抻長了脖子,略帶挑釁地說:“我讓你喝酒,聽明白沒?”
“喝不動了……真、真喝不動了,明天再喝吧……”
“明天?我讓你現在喝,你跟我說明天?”那胡匪怪聲怪氣地質問道,“啥意思?不給麵子,瞧不起我是不是?”
王貴和齜牙咧嘴,一邊捂著肚子,一邊連連擺手。
正要起身時,卻又被另一個胡匪給按了下來。
“咋的,想跑啊?”他嘿嘿笑道,“那可不行,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