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連橫無法反駁,卻說:“想談生意,先得講究誠意。”
可是,範斯白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並毫不掩飾地說:
“我是個職業的情報商人,我的確不為任何國家、組織和個人效力,我隻為錢工作,但也不是沒有底線,我信奉信譽,否則的話,我沒法長期做這份工作。”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信奉正義呢!”江連橫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範斯白遲疑了片刻,開口道:“江先生,如果你想要誠意的話,我可以先分享一份情報給你,而且免費。”
江連橫笑道:“是本來就不咋值錢吧?”
“不是不值錢,而是這情報快過期了。”範斯白倒也不諱言,當下便直接了當地問,“那麼,你還願意聽嗎?”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江連橫立馬點了點頭。
臨要開口時,範斯白警覺地轉過頭,又看了兩眼走廊另一端那十來個毛子,接著又環顧四周,待到確認周圍再無外人以後,方才用極小的聲音說道:
“江先生,俄國人已經完了,現在雙方隻是看似焦灼,但白軍已經幾乎丟掉了所有重要城市。”
“所以呢?”
儘管報紙上輿論洶洶,可江連橫並不覺得這事兒跟自家有什麼關係。
範斯白接著說:“歐洲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大戰馬上就快結束了,用不了多長時間,協約國就會在哈埠設立遠東諜報局,各國的密探全都會在這裡聚集,如果白軍失敗,哈埠很可能會成為國際監管區。”
江連橫靜靜地聽著,腦海裡不禁浮現出今天去過的各個場景,教堂、賽馬場、影戲院……
有幾個西洋貴婦從兩人身後走過。
範斯白立刻收聲,等到那些人走遠以後,才又接續上方才的話題。
“現在已經有許多密探陸續抵達哈埠了,各國都在儘快構建自己的情報網,這裡麵甚至還有北邊的叛軍,總之誰的動作越快,以後誰掌握的消息就越全麵、越靈通。”
聞聽此言,江連橫頓時不再戲謔——這消息,對意圖兼並關外三省的老張而言,必定價值連城。
“你這消息,保準麼?”他狐疑地問。
“當然,這件事不是秘密,隻是還沒有公布而已,我可以向你保證,以上帝的名義。”
“嘶——”
江連橫皺起眉頭,卻問:“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們是要刺探毛子的情報,乾啥找我合作?”
範斯白瞪大了眼睛,趕忙把他往牆角裡拽了拽,低聲驚道:“江先生,難道你還沒有發現麼?他們正在到處蔓延,協約國必須要阻止這種……這種情況發生,他們會奪走你的所有東西,所有!”
“這有什麼新鮮的?”江連橫反問,“你們洋人不是一直都在乾這種事兒麼?”
範斯白冷不防被噎了一下,緩了好一陣才說:“江先生,你好像還沒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
江連橫也懶得掰扯,隻顧將話題拉回來,問:“所以,你到底為啥非要找我合作,我又為啥非得跟你合作?”
“我的這張臉,就注定我永遠無法融入這裡。當然,我可以花錢買情報,但那不是融入。江先生,你也一樣,你的這張臉也注定永遠無法融入我們。所以,我們之間可以交換。”
“你這是……勸我給你們當漢奸呢?”
“no,no,no!”範斯白連聲反駁,“我們之間的交易,可以僅限於北邊的叛軍,甚至可以說,你是在幫忙除掉你們國家的叛徒,你難道不知道,你們也有不少人參加了北邊的戰爭?”
江連橫點點頭:“聽說過一點消息,不多。”
“所以,你懂我的意思了吧?”範斯白照例比劃著手勢,“貴國的官府也不想這種事情發生。”
“懂了,但我還是有件事沒整明白。”江連橫問,“你在哈埠做生意,找我乾什麼?道外不是有很多我這樣的人麼?我隻是來這晃晃,過幾天就走了。”
麵對質問,範斯白輕鬆地笑了笑,說:“江先生,我雖然剛剛才來遠東不久,但我對這裡的局勢也有一些了解,奉天的張將軍,最後一定會吞並東三省,不隻是我這麼看,很多人都這麼看。”
“是小東洋這麼看吧?”
“東洋人當然最希望這樣了。”
這套說辭的理由很充分。
吉林被夾在黑、奉之間,孤懸關外,奉係兼並三省隻是時間問題。
一旦老張拿下吉省,哈埠這麼一塊重要的地方,他就必定會派來大批密探駐守。
這份差事未必會落在江家的頭上,但憑江家過往的“功績”,以及同奉係大小將官的人脈關係,想要在哈埠尋個場子立櫃,簡直輕而易舉,本地也不會有任何會黨敢有二話。
不過,如果在此之前,江家就能在哈埠打探到重要情報,老張自然會加倍重用。
顯然,範斯白在哈埠已經有了不少眼線,但他仍舊在尋找更可靠、更長遠的合作夥伴,從而把哈埠道裡道外、華洋之間的情報網聯係起來。
“我們之間就算合作,也不存在任何強買強賣,如果你手上有情報,但是不願意和我交易,那也沒關係,你隻需要答應我,不會把這情報賣給彆人就可以了。”
說完了這些,範斯白便又再一次伸出了手。
“生意就是生意。江先生,你是個生意人嗎?”
這一次,江連橫總算是伸出了手,回應道:“那得看你有多大能耐了。”
“這麼說,我們之間達成了共識,可以合作了?”
“不,我再考慮考慮。”
聞言,範斯白難免有點掃興,可轉念一想,還是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好吧,這很正常,如果你決定合作的話,明天五點鐘以後,可以去道外的‘鬆江電影茶社’找我。當然,如果你不放心的話,也可以由你來決定見麵的時間和地點。”
範斯白說得很誠懇——起碼看起來是這樣。
江連橫遲疑片刻,卻說:“到時候再定。”
說罷,他轉頭看向窗外。
夜幕之下,江水以南,透過厚實的冰霜,還有稠密的雪簾,哈埠的夜景顯得格外朦朧。
如果範斯白所言不虛,他便可以輕易預見這座城市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
霓虹燈絢麗斑駁,教堂裡的信眾、影戲院裡的觀客、賽馬場中的賭徒,停在磚石路麵上久久不願離去的黑色汽車,黑漆漆的深巷裡忽明忽暗的香煙光亮,不明緣由的槍聲,無人認領的屍體……
一座遠東諜都正在悄然崛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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